量当然很差。我每每想到这些事儿,总会让霜芽儿准备好一大包质量很好的纸,等毅司令自己来府里,或是派别人来府里的时候,就将这包纸送出手。毅司令知道我能写一些旧体诗,又在跟医生那个组织中的文学青年学写新诗。一开始他只将自己最近写的旧体诗拿出来,让我与他交流看法,但每次交流完了,我心里都很着慌,毕竟他是带部队打仗的人物,我确实很慌张,不好多说,说了怕得罪毅司令,过一段时间,毅司令看我在写新诗,他也想学,那一次毅司令进府,居然由老过领着走进来,毅司令又选了那只离道口不远的石桌坐下,从警卫手里接过文件夹子,里面藏着他近日学写的部份新诗,我似乎来了想法,要看毅司令新的诗歌作品,他说,不算作品,不算作品,习作而已,我没出声,老过却说,是习作,是习作,毅司令挥手,请老过说下去,老过走近,嘴里说,要看了毅司令的习作,看了习作之后,才能谈,毅司令听得出神,但马上回过神来,叫警卫从文件夹里取一份本地报纸出来,用手指着报纸上一处文字,说,这是他写的新诗,已经发表了,请大先生过目看看,我看诗时,一根手指戳在报纸上的一个香水广告上面,老过错误地以为那则香水广告是毅司令的诗歌作品,就认真朗读起来,大家在现场听得不对,正纳闷,老过读完,抬起头,微笑着,说,毅司令把香水写得真香,真是香呵,在石桌周围当时站满了部队里的大小军官,人群中只有我和老过是军外百姓,那些军队人员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们没读到毅司令的新诗,连香水广告也没有读到,但听老过说了香水被毅司令写得香,便一起鼓掌,还围在石桌旁喊了几句在军队里常喊的抗日口号,以后又听警卫员说,毅司令的长短句被人谱成歌曲,军队里的每一位战士都会唱这支歌。毅司令特地将这首被谱成歌曲的诗歌用细毛笔抄录在纸上,派人把这一件诗歌作品兼书法作品的东西送到府里来,作为赠送给我的礼物。我得了毅司令手迹,心中甚喜,毅司令还是比较看重我的文学修养,诗歌要我评点,书法作品也只送予我一人。后一想,可能不对,毅司令会不会也同时把自己的书法作品给了别人?找霜芽儿来商量,她分析道:“毅老头不会这么做的,把自己的东西胡乱送人,这不是毅老头的做派,况且要送人,就让他送,像这一类军人,也不可能有上乘的书法作品在自己手上留着。”“什么上乘的作品留在自己手上?”我坐在圈椅内,一眼睁一眼闭向着对面的霜芽儿说。“军人身边哪来什么好的书法作品?”“不能这么认为。这幅字儿是毅司令送予我的,毅司令身边有没有好的书法条幅,我们都不知道。”“我是说,军人没几个是真正懂得书法,真正可以在纸上涂几笔的。”“这幅字儿就是毅司令的手迹。至于毅司令身边有没有书法名家的作品,我们外人怎能知晓?”“大爷,今天你就别去南园了,那儿没人来,不用坐陪。我抽空去问问雪芽儿,看二先生得了毅老头的东西没有。反正像他们整日钻山沟打仗,我看是没有时间去研究文化上的事情的。即使有件把好东西,就像吉府当铺收到的古代字画,或像大爷房里、库里收着的历代名家字画,像如此高雅的孤品绝品,一个正在带着人打仗夺天下的军队司令,也不会……”“霜芽儿,你别老是叫毅司令为毅老头。”“他是有点老相,他年龄多少?毅司令见老。”“毅司令尚未成家,年龄跟我相差不多,可能他还要小一点。”“我抽空去二爷房里打听,看看那儿得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霜芽儿转身去外面厅里,一会儿又来书房,把一个长毛掸子丢在我收放画卷的瓷瓶里,起先掸子入瓶没落好脚,斜着大半段身躯,戳向瓶外一侧空中,显得桀骜不驯,这正像毅司令担我看不惯,将掸子取出,用手圈紧掸子一端,手再向另一端挤压过去,企图把掸子上正向四面扎开,样子张牙舞爪如刺儿一般根根竖起的鸡毛抚平伏,让这些鸡毛顺溜一点,别学打仗的武生毅司令,我用手圈住掸子,滑过去,往另一边走,边走边紧压鸡毛丛,放手一看,羽毛变紧了,有了效果,把掸子重新装入瓷瓶里。
这些事儿真贫,做这些事儿的人就似耕田作苦力的贫农。在那时有“贫农”这种称呼吗?鸡毛掸子同瓷瓶里许多画轴放在一起,这只掸子就是贫农,画轴则不是,画轴可以入住吉府,可以住进府里任何一座房子,不讲等级,可以住,讲了等级更可以住。做这些内容贫乏的事儿,那做的人就是地地道道的贫农,他在日头下耕田,所种谷物有一部份要上交给主子,有时是大部份谷物上交,现在这位贫农在我的瓷瓶里同其它画轴同居一处。在我的书房里,思想和艺术至上,高贵低贱都以此来分界派对。现在这位贫农,这只鸡毛掸子,钻在瓷瓶里的样子合乎同伴对艺术的见解,掸子本身的地位慢慢会被我遗忘的,贫农将变成一位艺术绅士,当然,这只能在我这一间艺术氛围浓郁的书房里才有可能成为现实,出了这间书房,许多事物,包括掸子,都将变得处境堪忧,地位脆弱。
我再次从抽屉里拿起毅司令送来的书法条幅看着。找个日子,去外面街上,寻一家店铺,把此条幅装裱一下。我举起手,把这片纸放在迎光处看,纸中有隐隐约约的图案跑出纸面,它们很像各种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