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梁琦才终于看见苏婵从对面的逍遥坊里走出来。绷着一张木板脸。因为没有任何表情,所以看不出她心情的好坏。
苏婵今天还是一身烟灰色的麻布短褐,绑着雪白的绑腿。一双男子常穿的横梁布鞋,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布绳很随意地扎在脑后,衬得一张窄瘦的小脸越发雪白英挺,她高挑而笔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英姿飒飒。气宇轩昂,真真的雌雄莫辩。
看到这样的场景梁琦不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心底的酸楚更浓,同时又产生了更多的担心。这样没有一点女孩子气的姑娘将来要怎么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眼睛一瞥的工夫又看到苏婵腋下夹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逍遥坊里两个看起来很凶的伙计正巧探出头来恶狠狠地瞪了苏婵的背影一眼。这一眼落入梁琦的眼睛里,梁琦心一紧。越发担心。
幸好自己派在门口守着的丫鬟已经迎上去,那两个面向很凶的伙计见状也没有再往外走,而是缩回脑袋消失在赌坊里。
梁琦这才松了一口气。
彼时刚刚从赌坊里出来的苏婵突然被一个穿得很华丽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苏三姑娘请留步。”那丫鬟浅笑吟吟地拦在她面前,福了一福,客客气气地说。
苏婵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睬,绕开她要继续赶路,她肚子饿,想去东街老刘头那儿买油炸糕吃。
那丫鬟见她居然走了,又是着急又是恼火,慌忙跑上前两步再一次拦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
“苏三姑娘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秋霜啊,上一次在大佛寺上奴婢见过姑娘,那一次奴婢多有冒犯,还请三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奴婢计较。”她说着,又盈盈行了一礼,算是请罪。
苏婵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轻蔑,她要是不提她还真没想起来,原来这丫鬟就是上一次在大佛寺呵斥她的那一个丫鬟。
苏婵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她可不像大姐要面子时还要装一装,她不喜欢这个丫鬟,见她拦住自己更是厌烦,皱了皱眉,低喝:
“让开!”
秋霜被她的呵斥吓了一大跳,接着又因为被她吓住了愤怒起来,鼓了勇气再次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这一回却是绷了一张脸,咬着牙说:
“苏三姑娘,我家主子请你到茶楼上叙话。”
苏婵自然知道她的主子是谁,苏婵的心里对景阳长公主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总觉得那是一个奇怪又疯疯癫癫的女人,而且总是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痴迷地看着她,让她每每遇见她都会连起上好几层鸡皮疙瘩。
皱了皱眉,本来想把这个讨人厌的丫鬟推一边去离开,楼上已经传来带着焦急地一声轻唤:
“婵儿!”
苏婵浑身不自在,蹙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即使隔着一道面纱仍能觉察到美丽的女人面孔。
苏婵对她称呼自己“婵儿”觉得很不自在,“婵儿”这个称呼一直都是家人的专利,旁人就算再亲近也只是叫她一声“婵姐儿”,现在这个家人的专利被外人叫了去,她很不喜欢。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平民,还没活得不耐烦到会对一个公主使性子,正在心里烦闷着一个公主跑到桐城镇来干吗,衣着矜贵的老妈妈从茶楼里出来,笑容可掬地福了一福,对苏婵轻声道:
“我家夫人说难得再这里碰见,想请姑娘喝杯茶,姑娘,请吧。”
这根本就是请,她们都已经自己决定了。
苏婵心中的反感更多,蹙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开步子,一脸不耐烦地跟着祝妈妈进入茶楼,向楼上走去。
祝妈妈一直在留神观察她,越观察越觉得这是一个粗鄙又无礼的年轻人,一点教养也没有,更别说贵族的做派,这样的丫头怎么可能是自家主子遗落在外面的那颗明珠,主子想孩子想疯了她可以理解,但她是绝对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取代真主子改头换面冒充金枝玉叶偷享荣华富贵的,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一言不发地将苏婵引到二楼的雅座旁,这时才重新笑了起来,殷勤地对梁琦道:
“夫人,苏三姑娘来了。”
梁琦喜得无可无不可,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满心欢喜地迎接苏婵。
苏婵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弄了一头雾水,古怪又对她充满了敌意的老嬷嬷,古怪又对她充满了慈爱的长公主,还有先头那个明明看不起她却拼了命来巴结她的小丫鬟,这群人……有病吧!
苏婵动作敷衍地行了一个礼,一旁的祝妈妈看了更皱眉。
梁琦却完全不在意,一叠声地要苏婵坐下,又吩咐人叫小二换壶新茶来。
她的过分热情让苏婵寒毛直竖,定了定神,平声问:
“夫人召草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草民去办?”
“没有没有,本宫就是想看看你。”
苏婵愣住了,心想我有什么好看的?
“婵儿,来,快坐下,你这孩子,瞧这一头的汗。”梁琦笑意满满地说,拉起苏婵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又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