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车厢里,人和行李挤在一起,夹杂着各种汗味臭味。有些举止粗俗的人还将鞋子脱掉盘腿坐着,丝毫不顾及周围的人。几个中年男子吆五喝六地在车上打长牌,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哭泣不止的孩子低声哄着,脸上有一丝害怕和无奈。
叶子衿靠窗坐着,虽然车厢里杂乱不堪十分吵闹,但她心里却是一片宁静。从南方到北方,一路的风景有了变化,窗外连绵的青山绿草逐渐过渡为辽阔的平原旷野,连风也疾了,空气中有一丝干燥的寒气。“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如今南国已是暮春时节,想必北平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叶子衿不禁忆起曾经春天出游踏青的情景。那时女子学堂每年都会组织春游,几个留洋回来的年轻女教师换下素日里灰黑沉闷的衣裙,穿着浅淡颜色的夹棉旗袍,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带领着年幼的学生出去游玩。
因为女子学堂里多数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家里总不喜欢姑娘家出去抛头露面,所以每次出游就那么几个人,叶子衿在都统府的人眼里早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所以次次参加春游府里也懒得管了,她自己也乐在其中。
她们会去妙峰山赏春看景,去陶然亭泛舟喝茶,去京郊放风筝摘野花。幼时的她最喜欢的就是和漂亮的女教师出去春游,那时的她就像一只脱缰的小野马,在长满青草的荒郊扯着一根风筝线胡乱地跑,和同伴们追逐打闹,眼看着一只雏燕风筝飞得越来越高,她们也笑得越来越欢……
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子声音传来,叶子衿从回忆中走出,看见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神色紧张,眼睛里闪着泪光。
“帮帮我…..哪位好心人帮帮我……我的孩子发烧了……烧得厉害……有没有谁是大夫?”那年轻女人四处张望着,无助又焦急,不时地拿脸去贴襁褓中婴孩的额头,哼哼哄着哭得厉害的孩子。
可是车厢里并没有人理会,打牌的照样打牌,方才睡着的有人还嫌恶地别过脸去,仿佛在无声埋怨孩子的哭声扰了清梦。年轻母亲的求救很快就湮没在一片嘈杂喧闹声中,仿佛一丝轻柔无力的风,后来也只有周围几个中年女人关心了几句便没了下文。
叶子衿起身,旁边的人很不情愿地挪了挪脚让她过去,她在狭窄的过道里走走停停,穿过扔在过道的行李箱和站着的人,已觉得身上都沾染上了一股酸臭,叶子衿不禁捂鼻,在快走到那位年轻母亲的座位时,她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
“孩子怎么样了?”叶子衿走到年轻女人身前半蹲着,关切地问。
年轻女人见到叶子衿仿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红着眼眶急忙道:“小姐,请你帮帮我,孩子刚才吐奶,这会儿又开始发烧,我……我没办法……”
叶子衿看了看女人怀中的孩子,也就几个月大,裹在襁褓里,脖颈上围了一块布,上面已被吐出的东西弄脏,散发着奶馊味。小小的脸蛋染上了两团潮红,粉嫩的小手半握拳挥舞着,声嘶力竭地哭泣,眼泪顺着脸颊流。叶子衿抬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果然烧得厉害,这样可爱的孩子一哭,叶子衿也跟着担心起来。
“你先别急,我去找列车长,让他帮忙问问火车上有没有大夫,孩子会没事的。”叶子衿安慰年轻女人,然后急忙出了三等车厢去找列车长。
从三等车厢进入二等车厢,仿佛是从杂乱的菜市场到了干净整洁的百货公司,叶子衿顺道问了几个车厢,可是也没有几个人搭理她。一些有善心的老太太见她来问,还会摇头回答,目光里流露出同情,可是大多数人十分不耐烦地冲叶子衿嚷嚷或者是直接不理,只淡漠地扫过她一眼,眼中似有轻蔑之色。
叶子衿以前跑街头卖报卖香烟时没少受人白眼,这点冷遇她丝毫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这二等车厢里的一些人只是披了一件光鲜的外衣罢了,骨子里还不如三等车厢的那些粗俗之人。她放弃了沿途询问,直接去找列车长。可是走到二等车厢与一等车厢之间的通道时,叶子衿却被一个乘务员拦下,那人无论如何也不让她过去。
“请你去跟列车长说一声,火车上有个孩子病得厉害,需要就医,可否让他问问这车上有没有大夫?”叶子衿心中一直牵挂着那个小脸通红的小婴孩,若这乘务员还不同意,她只怕会马上闯进去。
“不行不行,这一等车厢岂是闲杂人随便能进去了,要是惊扰了先生太太们休息我可担当不起,快走快走……”乘务员一边说一边将叶子衿往后推。
叶子衿抓住门扶手不肯放松,态度很坚决,她一定要见到列车长!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孩子的哭声,她心中一酸,这一刻被浓重的无助感包围。
“嘿,你还犟着不走,再不走我动手了啊。”乘务员没好气地去扒叶子衿抓住门扶手的手。
“求你……求你救救孩子,你以后也是要当父亲的,怎么能没一点怜悯之心……”叶子衿用尽力气抓紧,断断续续喊道。
乘务员也懒得理会她,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往外拉,只觉得这女人的手像章鱼的吸盘,紧紧吸着门扶手不放。他一时来了气,怕叶子衿在这里闹起来吵到一等车厢里的贵客,于是猛地一拉,不想叶子衿的手忽然从手里滑出,只听“啪”地一声,叶子衿朝后仰,直接撞到了一等车厢的门上,手腕上红了一圈。
“你再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