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不明白崔??为什么给她这么一本书。可几日读下来,她却是越读越心惊。
这书她不是没见过,以前父亲的藏书室里也有一本,还是缎子封皮的,比眼前这本要精致很多。她也曾想借来看看,可是父亲只说那里面都是惑众妖言,不许她看,后来听先生说那里面也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也就作罢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父亲和先生话中的含义。
这书乍一看也是写史,有些记述与太史公所言极为相似,可仔细读来,字里行间,却是差之千里。太史公为文,记的是君仁臣贤,扬的是英雄大义;而《战国策》,却是满纸的揣情摩意,通篇的趋利避害。
所谓春秋无义战,国策之书也丝毫不讲什么礼义廉耻。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和先生不让她读的原因。她从小就学黄老之道,信奉的是少私寡欲这四个字,又怎么能学这些机巧钻营之术?
可是真的不能么?她现在的境况,又与那些落魄的战国策士有什么不同?这些机巧钻营若是真能用好,或许自己也能像那些说客一样,一步登天。
想到这儿,她心里忽然明朗:这就是崔??所谓的有用之书吧?难道,他是在为她指路?
正想着,忽然一个软软的身子靠过来,一个声音脆生生地问道:“娘子,你在瞧什么呐?”
说话的是同屋周娘的女儿,名叫周穆儿,刚刚八九岁的年纪,很是可爱。只是因为生在掖庭,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所以小身板长到现在也还跟五六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此时房内人刚从干活的地方回来,正在各自收拾着,她见杨辰坐在炉子边读书,就凑过来跟着一起看。
“娘子,这些字你都认识啊?”周穆儿一双眼睛看看书,又看看杨辰,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杨辰含笑点了点头。
一旁尹袭月笑道:“杨姐姐不认识的字这个世上还没有人会写呢。”
杨辰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你又往火上架我,我可不上这个当。”复又对周穆儿说道,“别听你尹姐姐的,她惯会取笑我。”
“我说的是真的。”尹袭月对着周穆儿一笑,端着水盆走出了门。
此时周娘正好进来,一见周穆儿挨着杨辰坐着,急忙道:“穆丫头,快过来,别吵着娘子读书。”
周穆儿小嘴一撅,一脸不情愿。杨辰含笑把她揽在身前,道:“穆儿很是乖巧,我们说说话。”
周娘的笑容中带着局促和尴尬,道:“这孩子从小就是没教养的。娘子大家闺秀出身,别让她唐突了您。”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眼睛都有意无意落在杨辰身上。大家都不是傻子,这几个月来杨辰被百般照佛,定然是有后台的,就连一向跋扈的邢氏见了她也比以往收敛了几分,众人心里自然更多忌惮。这恰到好处的敬畏让她和周围的人隔出了一道屏障,使她免受了很多闷气,杨辰无意打破这层隔阂,只是淡淡垂下眸子,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看穆儿很是聪明灵秀的,不知周娘有没有打算让她读书识字?”
周娘低眉道:“一个女奴而已,识字也没有用吧。”
“会写字也是一门技艺,将来穆儿长大了,也不必被分到农桑园去做苦差了。再说,若是有朝一日逢了恩典脱离奴籍,不也得考虑生计的事么。”杨辰缓缓说道。
周娘眼睛一亮,“脱离奴籍”这四个字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可若真有这机会,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儿打算,总不能让女儿也像她一样一辈子做苦工吧?
“那娘子的意思,该让这孩子读书?”周娘问道。
杨辰低头一看,周穆儿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双眼尽是紧张和期待。杨辰一笑,道:“左右穆儿现在也没什么正经活计,不如跟着我去内文学馆,我做完了活儿就教她认字,可好?”
周娘双眼发亮,急急下拜,道:“那就谢谢娘子了。”
周穆儿也是乖觉,立时在杨辰脚边拜道:“谢谢娘子。”
“我们同屋居住,周娘何必如此客气。”杨辰淡淡说道,“马上就该过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过完了年内文学馆再开课,就让她跟我一起去。”
“周家丫头好福气呢。”同屋一个大娘说道,旁边立时有人应和着。在她们看来,杨辰是得了上面照顾的人,必然在掖庭呆不长久,周穆儿能和杨辰走得近,将来没准儿也能沾光脱离奴籍。杨辰就是知道她们这样的心思才有此一出,一来,她刚入掖庭的时候周家母女就对自己不错,这样做也算是一种报偿;二来,她也想聚一聚人心,如果将来有机会脱离掖庭,她也要借此震慑她们。别想走什么门路跟她争,因为争也是争不过的。虽然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可事情总得一步一步谋划。
想到这儿,杨辰心里陡然一惊,不知不觉,她已经将那揣摩和投机的伎俩全用上了。
夜里躺在大通铺上,杨辰静静望着昏暗的屋顶。也好,既然求人不成,也只能求己了。
“杨姐姐,你睡了吗?”身边尹袭月问道。
“还没,怎么了?”杨辰问。
尹袭月侧身对着她,道:“再过五日尚功局就要放年假了。里面有位姑姑,也是并州人,她是要回家过年的。我想,能不能请你帮我给家里人写封信,让那位姑姑带回去……”
尹袭月越说声音越小。她怕杨辰伤心,所以这件事憋了好多天都没有说,可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杨辰认字。想来想去,还是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