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辉渐渐隐没在太初宫高地起伏的屋檐之下。明堂天顶敲响第一声鼓,各条南北向大道的鼓楼依次跟进,暮鼓频频,传遍整个洛阳城。随着暮鼓敲响,各个坊门开始关闭,可也不是完全关上,而是留出一人宽的窄缝供人通行。尚在路上的行人听见鼓声,匆匆往家赶,不一会儿城中主道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两行榆槐的影子被夕阳无限拉长。随着门官一声呼号,坊门缓缓关闭,宣告着又一个黑夜的降临。
待坊门全部关闭之后,骑着骏马的武侯便分为八队,沿着洛阳城四横四纵八条主路开始巡街,若有敢犯宵禁之人,就地拿下问罪。外道上马蹄声声,一片肃穆,坊内的巡查则没有这么严格。行人进了坊门,也不急躁,只管应着月色慢慢悠悠往家走。路旁的小酒馆还开着,不时有人出入其中,烫上一壶浊酒,点上两盘小菜。酒馆不算大,一间大堂横竖也就能摆下六张桌案。另有一雅室设在后院,与前堂由一道帘子挡着,是个极隐秘的所在。
这间雅室往常并不接待客人,今日却是宾朋满座。小伙计捧了酒菜进屋,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群客人是在暮鼓敲响之后才来的,一进门,老板二话没说,直接开了这间雅室。瞧这几人,虽然穿着简单,可那神情气度,绝不是出自普通富户之家。不过这些人的身份倒不是小伙计最关心的。毕竟生意做久了,天南海北什么人都见过,好奇心早就消磨殆尽了。小伙计真正关心的是这些人什么时候走——现在坊门已经关闭,他们定然是出不去了。难道要在这儿吃喝一夜?小伙计心里暗叹:今晚怕是没的睡了。
上完了菜,小伙计低身一礼,道:“几位官人,您的菜品已经上齐了,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去门口守着,一会儿还有一位客人要来,你直接带他进来便是。”当中一人说着,将五个铜钱放入伙计手中。小伙计立刻眉开眼笑,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房门关好,只剩了房内四人围桌而坐。左侧一人一袭青衣,微微一叹,道:“一别经年,没想到这间酒馆还在。”
此人正是近日才回到洛阳的凤阁侍郎张柬之。
天官侍郎崔玄晖微微一笑。他上唇蓄着厚重的胡须,别人看不见他笑,只能看到他唇上的胡子动了一动,说道:“原来的拓跋老板回碎叶去了,现在这店是个波斯人在管。他和拓跋是旧交,故而一直留着这间房子。只是这几年来你们偶读不在了,我也就不常来了。”
他说着,不禁微微一叹。座上几人皆是沉默,满腔思绪似又回到了那凄风苦雨的贬谪岁月。
崔玄晖看众人沉默,一时有些尴尬,忙转头问道:“仲晔,你们回来之后可有去拜望过国老?”
仲晔是敬晖的表字。敬晖外放多年,这次被封为了洛州刺史,还是没能回调长参官。好在洛州是王畿之地,往来走动,也比以前方便了些。
敬晖说道:“我和孟将一回到洛阳,第一个去的就是国老府上。谁料国老病重,不能会客,我们送了些补养之物,也就回来了。”
张柬之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国老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个月我们还有书信往来,怎么说病就病得下不了床了?”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御史大夫桓彦范沉声说道:“国老这一病,御史台算是彻底瘫了。本以为来俊臣之死是个重整朝堂的好时机,谁料想那帮御史言官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到了事儿上都往后躲。好好的机会都给耽误了。”
桓彦范一手垂在桌上,满桌杯盘都被震得一颤。张柬之看着他哈哈一笑,道:“别看士则是江南人,脾气倒是不小。来来来,先喝一杯酒,压一压火气。”
说着便给他斟上了一杯。敬晖亦是一笑,道:“士则莫要动气。那些御史言官也有自己的难处。好在他们也不全是见风使舵之人,这次孟将回调,不也全靠了他们连番上折子么?”
“靠他们?”桓彦范扬声道,“他们哪里管用,还不是全靠……”
话音未落,木门忽然被“刷”的一声拉开。正门前一人孑身而立,一袭素面披风,兜帽覆面,说道:“你们好没良心,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席了?”
席上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桓彦范高声说道:“澄澜,你可来了。”
兜帽滑下。门前的人,正是崔??。
“澄澜,好久不见。”敬晖对着他拱手一礼。
崔??含笑还礼,道:“仲晔兄安好?”
“好。”敬晖说道。
崔??又与桓彦范和崔玄晖见礼,目光落在正中端坐的张柬之身上。
张柬之一张脸冷若冰霜。崔??看着他,目光淡淡,没有开口。房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桓彦范左右看看,忙对着张柬之说道:“孟将,当年的事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这些年澄澜在洛阳受的委屈不必我们少。你回调之事,可都是澄澜四处奔波,方才能成!”
张柬之看着崔??,冷冷说道:“这等恩德,我张柬之当不起。”众人皆是一怔。敬晖在桌下拉了拉张柬之的袖子,后者却浑然不为所动。
崔??淡淡一笑,道:“看来是我来得不对了。话不投机,何必多言。诸位雅兴,某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说着转身欲走。桓彦范和崔玄?ゼ泵i锨袄?x怂??档溃骸俺卫剑?伪卣獍愀浩?孔?吕矗?勖锹??怠!?p> 敬晖在张柬之耳边急急说道:“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