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元风卷残云一般把碗盘收拾干净,连蘸酱醋汁儿都没落下,这才心满意足地长出了口气,用手背抹抹嘴,靠在椅背上歇息。
九儿掏出细布手巾给继父擦手。要说这方细布手巾,真是九儿的贴心宝贝,还是刚到新家时,年下裁剩的布料里,九儿自个儿剪下的,学着村里秀才的女儿给的样式,细细地用手针包了边儿,还在一角绣了一朵黄花儿菜。
宋四元哪里会用这细布手巾,伸出手推了推,却心情激动,一把握住九儿细小的拳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堵住了,憋了半天,才说道,“乖九儿,你放心,爹爹养不了你,也一定把你送到好人家去!”说罢,眼圈迅速地红了,突地放了手,起身便走。
九儿看着继父的样子,早就两串热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虽然只在继父家里待了三年,可是继父心慈,想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善待自己,是个大好人。九儿估摸着继父想做什么,也信任他,强忍着不哭出声,赶紧起身跟着走。
宋四元在前头领路,只管往城里有钱人住的街巷里走去,看着有朱漆大门的大宅子便停下来候着,看有没有人进出。看了了两三家,宋四元心里便有了比较,走到一处宽巷子,见了一处宅子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便打定主意,就守在这家门口,在石狮子大门对过儿找了个空地便蹲了下来。
刚圪蹴没多久,这家便有人从外头回来了,大门里面的人有感应一般,忽的就打开了大门,一架马车停在了门口,有仆人端了踏脚凳迎上去,马车轿帘儿一掀,出来的竟是女眷。
宋四元本来奔了上去,一看是女眷,赶紧刹住了,只管傻愣愣地看着,只觉那女眷身上花团锦簇,眼睛都晃花了。
那女眷身边跟着个婆子,早瞧见宋四元愣头愣脑的蠢样子了,一转身呵斥道,“什么人呢?敢来冲撞知县大人家女眷!”旁边的家丁立时都注意到了,朝宋四元这边围了过来。
宋四元吓得双腿一软,赶紧扑倒在地拼命磕头,口中大呼饶命,大叫道“福晋是天上的菩萨下凡,求福晋可怜可怜小女,给小女赏口饭吃吧!”
那女眷刚走上台阶,一听这话转过脸来,满脸不高兴地对婆子呵斥道,“刘大家的,你去看看,青天白日的,到知府大人府上来卖人,成何体统!”
那刘大家的赶紧转脸冲着一帮家丁嚷道,“还不快撵了!”那帮家丁轰的围住宋四元,拳打脚踢地便把宋四元轰到了对街沿儿。九儿吓了一大跳,生怕把继父打伤了,可再没钱看病了,赶紧大叫着“别打我爹爹!”小小个人儿,竟冲到家丁面前去抢人。众家丁见她人小,也没放在眼里,只把宋四元一丢,便散了往回走。
那女眷听见九儿一声脆响,倒回过脸来瞅了一眼,脚步停下了。那刘大家的颇懂眼色,立刻走过去把九儿领了过来,推到女眷跟前儿站着。那女眷细细打量九儿,见九儿虽然衣着破旧,却还干净,脸上红红白白,竟看着是个美人坯子的模样。当下眼皮一抬,说了一声儿,“留下吧!”抬腿跨进门槛儿,径直进去了。一帮家丁跟着进去,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刘大家的弯腰答应着,候着女眷走进门了,这才直起身来冲着九儿哼道,“算你个小妮子走运!”又转脸高声唤宋四元过来,让两人相跟着,绕到宅子的后面,从后门进了府。
刘大家的让人写了买卖凭据,抓起宋四元的大拇指往红印泥里重重地按了一下,便死死摁在了凭据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手指印,又从袖子里抽了半吊铜子儿出来,冲宋四元嚷道,“现如今饥荒年头,到处都在卖人儿呢,白送都肯给!算你今儿个运气好,碰着咱家福晋慈悲心肠,肯给你这半吊钱!”说完,把半吊铜子儿往宋四元手里一塞,却还没松手,另一手晃荡着那张盖了手印的买卖凭据,一并塞到宋四元手上,恶狠狠地说,“你自己个儿看清楚了,这可是死契,两下里自愿,从今后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女儿吧。”当下里连轰带推地便把宋四元朝外赶,宋四元手里攥着半吊铜子儿和九儿的卖身契,只来得及望了九儿一眼,便被推出门外了。
九儿一脸惊恐,眼睁睁地看着继父就这么走了,那刘大家的一转身,一张油花花的胖脸冲着自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