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从正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
在殿外立了一夜熬红眼睛的小太监们躬着身子,手里提着花梨木龙头缩口六方夹纱宫灯,护送着罗道,程可信与洛阳府尹从侧门离开。
赵元立在庭院里,天边已泛淡青色,浮云轻薄散,弦月辞柳梢。
刘福全走过来,带着一脸恭顺的关切,递过来一件明黄底缂丝八宝云龙纹外袍。赵元伸手一推,没有说话,只是往庭院深入走了几步,举起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
刚才殿内的谈话还隐隐回荡在赵元耳边……
“皇上,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程可信道:“大齐国使团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此事若是传出去了,大齐使团以后安全如何能保障?”
“程大人,现在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一切都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能兴师问罪?否则大齐军队师出无名呀!”洛阳府尹说。
“既然怕师出无名,那就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召升恒入京就职,他既然当了护国候,总不能连皇上都不拜见吧?”程可信道。
“程大人,升恒的哥哥,上一任的护国候已经死在了洛阳,此事目前风波未平,坊间的传闻沸沸扬扬。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如何能接旨入京?”洛阳府尹道。
此时,赵元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下面,浑身都不自在的宰相罗道。他心里知道,程可信与洛阳府尹看似各执一词,实际上却是对罗道步步紧逼。
程可信与罗道在朝堂之上争斗数年,他在这个时候落井一石并不奇怪,但是洛阳府尹这么做就有点让人意外了。
赵元眼光老辣,只凛凛地扫了一眼他们,心里也明白大半。洛阳府尹此时已知罗道势微,纵然他与程可信之前并无默契,到了这个时候,也能看出该向着谁,脚踩谁。只是他们没有算道,皇上会怎么想?
罗道宠溺娇纵女儿,这在洛阳城的贵族之间已不是什么秘密,赵元虽然早有耳闻,但是因其是罗道家事,故而不没有加以干涉。
但是此次出了斯干之死这么大的事,罗道的家教私德都备受质疑。如果说罗嫣钟情于斯干,这并不奇怪,以斯干的人才相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罗嫣没有以真实相貌面对斯干,而是使用了种种手段来欺骗刚入洛阳城的斯干。但是斯干毕竟是一族的可汗,纵然再生性纯良,要想将他骗得这样团团转只凭罗嫣一人的力量如何能办得到?
现在坊间传言纷纷,都说是罗道想用他那个名声狼藉的女儿攀个高枝,搭上一品候斯干,这样他们罗家的未来就更加顺风顺水了。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罗道亲自在斯干还未抵达洛阳时就定好了连环计,就等着让斯干入套。就连这件事中关键画师,游玩时出现的意外,相府的相会等全是罗道提前设计好的。
让人非议最多的事,就是让斯干请旨求皇上主婚。这件事最缺德的地方就是将皇上也置于整个骗局之中,如果将来事发,皇上一定会顾及大齐尊严与皇家颜面而网开一面。
这么高明的手段,难道是罗嫣能想出来的吗?肯定是罗道这样的洞悉洛阳官场全盘的人暗示斯干这样做的。
只是,现在斯干已死,无法对证,罗道才能这样硬撑着不承认。
赵元心里明白这些虽然是坊间传闻,可是也并不都是空穴来风。罗道如果真是清白的,他自然是找机会自证。可是,赵元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等来这样一个诚心诚意的解释。
以赵元治吏严格的习惯,他根本不会等这么久。可是这一次,他却一直都没有当面斥责过罗道,一来是因为罗道多年以来尽心尽力帮助自己处理政事。二来,是因为罗道的独生女儿罗嫣也在这场风波中陨亡。
每次看到罗道苍老而又颓废的身影站立在朝堂之上,赵元一时难以将问责的话启口。因为他也是父亲,也有过和罗道一样失去掌上明珠的记忆。旋波离开的时候,赵元尝不是这样人前坚强,人后痛彻心肺?
但是事到如今,看到程可信与洛阳府尹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地挤兑罗道,赵元知道自己必须当机立断了。
就在赵元想要开口的时候,罗道忽然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一步:“皇上,臣有事启奏。”
“讲!”赵元声音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护国候是老臣的女婿。新婚之夜,臣的女儿与护国候夫妻二人陨命于老臣府内,虽然众所周知这是一个意外,但是护国候毕竟是一族的可汗。他的死已不是老臣一家的私事,关乎大齐与赤谷部的关系。在此事发生后不久,又出现了大齐出使赤谷使团全体失踪的情况,枢密使程大人旁征博引,巧舌如簧地说了一通没有证据的推论,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却无法自证,永远是只推论而已。”罗道声音不高,却透着令人信服的沉稳。
大殿里此时鸦雀无声,程可信与洛阳府尹皆闭口不言。程可信愤恨地斜了一眼罗道,却终是无法找出反驳的话。
赵元看着他们三个表情在微妙变化,就不动声色地说:“既然这样,罗爱卿以为此事如何平息?”
罗道低着头凄然一笑,像是将身上所有的负累都在此时放下了:“此事发生在臣的府内,死的是臣的亲人,臣比坊间任何一个流传刻薄言语的人心里都难过。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赵元此时的眸色深了深,他知道罗道说的都是实情。
“大齐若想与赤谷部消除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