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寒风凌冽,吹起一地枯叶,在半空中盘旋飘荡,又悄无声息地缓缓坠落,水重若看到眼前的场景,想起那个仿若莲花的男子,心里唏嘘不已。
缓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尽头处是一座朴素静雅的府邸,四周翠竹围绕,虫鸣鸟叫,本该是祥和安宁之所。
但此时触目之处皆是白幡漫天,哀色茫茫,一种无声的悲伤在心中蔓延开去,除了她,没有人知道纪然临死时的场景,和身上所受的苦楚,而他这短暂的一生却很好地诠释了“运道”最为可敬的精神。
大战刚结束,傅长风就命人快马加鞭地将纪然的棺椁运回玉秀,只是他并不知道纪然因为使用了藏魂术,如今剩下的不过衣帽冠带而已,尸骨早已化作尘埃,灰飞烟灭了。
水重若亮明身份,说清来意,门房不敢怠慢,飞身进去禀报,未过多时,便有人请她进去。
刚进客厅,便看见一个临窗站立的男子,身穿藏青色的袍子,面目清秀,温雅如竹,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翩翩风采,这便是御医处最高长官,守正纪国重。
水重若不动声色地暗自打量着他,算起来也是近七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出头,听闻他医术高超,随侍两代齐皇,颇受皇家敬重,也是齐国首屈一指的名医。
纪然是他唯一的子嗣,五十岁时方才有后,更是分外珍惜。再者纪然自幼聪慧,识文断字都远超同辈中人,尤其医术造诣极高,纪国重对他寄予厚望,苦心栽培,以便日后能够继承衣钵,却没曾想到,与戒戎一战打得如此艰难,前去支援的八名运道集体阵亡,可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晚景凄凉。
医人却不能自救,眼巴巴地看着爱子惨死,也许这对于医术精湛,救人无数的纪国重而言,更是悲痛至极。
纪国重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原本平静的眼睛有了一丝波澜,好一个俊俏的后生,他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身姿气质如此出彩的人儿,连然儿都逊色三分。
缓缓开口道:“听说,你也是运道”?
水重若敬佩纪然的为人,对纪国重也存了几分尊敬,当下恭声答道:“回纪大人,在下慕遥,蓟城人氏。一个月前刚到傅大将军麾下担任运道一职”。
纪国重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听说还是信阳侯爷举荐的”?
心中一凛,水重若有些讶然,没想到他竟会知晓此事,看来帝都果然藏龙卧虎,万事须小心为上。
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纪运道托在下交给大人的”。
纪国重脸上掠过一丝悲伤,手有些发抖,慢慢展开信纸,眼睑低垂,过了良久,方才缓缓闭上眼睛,轻轻一叹。
“多谢慕运道,小儿在信中言明,慕运道照拂颇多,纪某不甚感激”,顿了一顿,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儿临终时,身边是否只有慕运道一人”?
水重若点了点头,答道:“不错,纪运道临去之日,身边只有在下一人”,仿佛看出纪国重的顾虑,她继续说道:“而且也是由在下亲自将纪运道的尸身收敛入棺的”。
纪国重闻言,神色微霁,仿佛松了口气,上前几步,拱拳为礼,沉声说道:“多谢,多谢慕运道”。
不待水重若说话,纪国重又说道:“慕运道是学医之人,若非医术精湛,也得不到信阳侯爷的推荐,老夫也就开门见山”。
当下屏退左右,低声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然儿他,他使用了藏魂术”,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水重若注意到他的声音带有一丝颤抖,不由心中一动。
“不错,藏魂术正是老夫教给他的,然儿定是跟你说,他曾偶救异人,故而得以传授是么?那个傻孩子”。
水重若心如电转,藏魂术起源于碧空岛,这是铁定的事实,如果纪然的藏魂术习自纪国重,那他不就是……?
纪国重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然,“老夫就出身碧空岛,原本是岛主座下排行第七的持令人,掌管整个医灵台”。
水重若闻言大惊,心知不妙,刚想起身跃起,却突然觉得身体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开始渐渐迟缓,再过半刻必将窒息而亡。
朦胧间,听见纪国重说道:“你既然撞破了藏魂术,又洞悉了老夫的秘密,这世间只有死人才最可靠,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水重若觉得呼吸愈发困难,脸颊涨得通红,手脚并用,在空中胡乱飞舞,“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怀中跌落。
下一秒,只觉得身上一轻,呼吸一缓,纪国重放开了她,只盯着地上的物件望去,眼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
循着目光看去,地上躺着一枚金色的令牌,上面镌刻的“运”字金光闪闪,这是运道身份的象征。
纪国重想起夭亡的爱子,心中一痛,面露惨笑,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对水重若说道:“你快走吧,难得然儿对你,对你还有几分亲近”,话锋一转,语气森然地说道:“慕运道是聪明人,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说,就不用老夫提醒了吧”。
水重若闻言,面不改色,只是沉声说道:“纪大人请放心,区区碧空岛,在下还未放在心上”。
纪国重见她在如此屈辱之下,仍能够镇定自若,毫不畏惧自己的威胁,眼里闪过一丝激赏,低咳两声,“真是后生可畏,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