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法自君出。诽谤一罪,却从未用于平民百姓间的纠葛。所谓诽谤,乃是针对于君王,权贵,世家受言lùn_gōng击而定出的罪责;亦有妖言惑君,质疑天子之言,均为诽谤重罪。更甚者,明君纳谏,曾一度删去诽谤一罪。诽谤者,均转纳谏之言也。是以时至今日,翻遍齐律,从不曾见到过地方律法中有关于诽谤一罪的罪行定论。”
不眠不休翻看齐律,能有这番笃定之言,必然是有备而来。
周亦琛虽然心知这必然是有些人一早谋划,可是真正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不免惊讶。的确,诽谤一罪自古以来都是与民间百姓无关的罪责。更甚者,律法中以刑为主更是亘古不变,若非涉及到重大罪责抄家问斩,民间的这些诉讼纠葛有时候到了地方豪强那一处便能直接被压下去。
真正因为这些事情闹上公堂,毫无背景却要讨一个说法的,到了最后也许根本讨不到好。今日宋励提出这件事情,就是要告诉他——杨婉,刘绣娘乃至段家都因捏造事实而险些害了一条人民。造谣诽谤罪名已经落实,可问题是,要去查一查律法,却不曾有什么条文对这种罪行。
既无律法,又何来定罪?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小事闹上公堂,遇上一个无心处理的县令,也许就胡乱的几板子过去。可是宋励的话,打开了周亦琛的另一个思路——
如何治民?
如何才能井井有条的治民?
这个问题,周亦琛曾经和齐承嗣提起过。
然当时的两个人,一个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太子,一个是身份尊贵世家贵族的公子,即便读遍典籍做遍文章,也并未有一个真正的办法。
可如今,周亦琛仿佛明白了。
宋励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坦荡:“大人,段家等人虽并无对小妹进行何种打骂,但言辞间的攻击却不输于拳脚相加!倘若这都不算罪过,那么他日是不是谁人都可以凭借三言两语逼死另一人?口诛便不是谋杀?是不是用刀捅了人,罪过在刀而不在持刀人?”
宋励时铁了心要给诽谤造谣者顶罪,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背脊挺拔,叫人无端端要生出几分仰望之姿。钱慕锦跪在他身边,转过头看他,眼中有毫不遮掩的赞赏。
周亦琛同样被这个年轻人的气魄震慑到了。他不过比宋励大上几岁,却不难看出此人胸有丘壑,谈吐不凡。今日他能在这个地方说出这些话,他日一旦高中出头,必然有一番作为!
周亦琛沉吟片刻,道:“你既然说出这番话,又何必将上下一部分藏着掖着,一并说了吧。”
宋励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张工整折叠的纸,双手呈上:“草民斗胆,读遍齐律后,对民间诽谤一事自行起草,列出了刑罚条文。请大人过目。”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
谁都知道,皇帝才是最大的,皇帝才是能做主的,什么有罪什么无罪,什么样的律法能通行什么样的律法手不要就能不要,那都是要听皇帝的!
法自君出,自古以来都是。
可是宋励今日竟然自行起草,他还想当皇帝不成!
周甲听到这番话,吓了一跳:“放肆!”
另一边,猎鹰更是已经将手中的刀握紧——这秀才实在是太过大胆!一国的律法也是他能决定的吗?就凭他这些话,当堂砍了都不为过!
周亦琛眼中的惊讶和意外不言而喻,可是相比周甲和猎鹰,他反倒更加平静。
周亦琛:“宋励,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宋励微垂的眼眸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女子,忽然舒了一口气,直直的望向周亦琛:“草民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一旁的段家人和徐家人乃至刘绣娘都傻眼了——
她们不懂什么律法条文,更不懂什么妖言惑君,可他们至少懂得——宋励亲自写了要出发他们的条文!要是大人同意了,那还是不是他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这还得了!?
这怎么行?
段家人都傻眼了,段大娘泪眼汪汪的拉住家里唯一读书的段非,拼命的扯他:“二郎,你快跟大人说……不能让大人听他们的呀!他们是要我们死啊!”
段非是读书人,和宋励更是同窗,他脸色一变,拱手道:“大人!这太荒谬了!宋励越俎代庖,是大不敬!按罪当斩!”
按罪当斩,当宋大娘吓得脸色苍白,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上忽然被一只凉凉的手握住。钱慕锦拍了拍宋大娘的手,低声道:“娘,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老二这是在干啥!?
公堂之上,一直都保持沉默冷静的只有两个人。
周亦琛看着自始至终都不曾多一句废话的女人,忽然道:“将宋励手上之物呈上来。”
周甲心中担忧,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去将宋励的东西递给周亦琛。
周亦琛接过了纸,轻轻展开。
男子清秀有力的字体工工整整的立于纸上,周亦琛原本紧皱的眉头竟然在默读间渐渐地舒展开来……
这绝非宋励的报复,更不是一时之气。条文中,将诽谤按照不同意义分为了多种,既有对君上的妖言祸害之罪,亦有对权贵世家的诋毁之罪,而最下面还有民间纠纷的诽谤之罪,宋励非常清楚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