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从伞下伸出一只手,雨水打在她小小的手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人算不如天算,所以我从来不算,而只凭本心而行。玉至纯则白,心至纯则明。”秦霜的语声微一迟疑,“可是,有一刻,我的心,竟然因你而乱。”
天空适时传来一声闷雷,似是为这句话做注脚。可是纵是霹雳又怎能及得上秦霜这一句话的惊心动魄。
步惊云本来死寂的眼中隐隐升起希望。自霍步天一死,周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于他,只觉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直如死神般冷视苍生兴亡,甚至因为同队的人总是会战死而被一些少年徒众冠以“不哭死神”的谑号。
然而他终究是人,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慷慨赴死何其干脆容易?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但偷生的人却要背负所有死者余下的痛苦。
雄霸只用三招便轻描淡写地打倒了霍家父子,让他知道他和雄霸之间的武功差距是如何之大。而雄霸之前,更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秦霜,仿佛随时能看穿人心的双瞳更让人绝望。
如今她这般说,可是代表了他的复仇并非毫无希望,而是还有一线生机?
不觉间他们已经并肩而行,与其说是让他陪着她,不如说她陪着他。
伞下的秦霜发出轻轻的笑声:“你会走到哪里去呢?一直走一直走吗?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步惊云紧悯双唇,他明白秦霜的意思,只要他不放弃复仇之心,他便永远走不出天下会。只是在付出这么多后,他又怎么可能放弃,他又怎么可以放弃?
霍烈为了掩护他,亲手杀死亲子。他背负的已不再只是霍步天,还有霍烈一家。
秦霜轻轻旋着小伞,身上的铃铛发出清零的脆响,纵是和他这般满身血腥提着人头的人走在一起,她依然纯净得让人心悸。
他希望她走开,可是又希望她陪着他继续走下去。
杀死和霍步天一样的霍烈,让他有一种完全坠落于黑暗的感觉,一种万劫不复、永无翻身的感觉,不单身体,还包括他的灵魂!连至亲都可杀,天下还有何人不可杀?
若她是他呢?
“你杀人可有感觉?”不带质问,只是疑惑。他不惧为了报仇沾满血腥,不代表他不反感,不厌恶。每次杀过人后,他都会觉得光明距离他又远了一分,他注定只能在黑暗中沉沦。
“什么感觉?”秦霜微微抬起伞,露出一个纯真稚气的眼神,“我又不认识他们。”
“如果是认识的呢?”
“如你吗?”秦霜发出嗤嗤地笑声,本应是不怀好意的的笑容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只见可爱不见恶毒。
步惊云不笑,背负惊天动地冤情,挟着排山倒海恨意,让他再不会有别的表情:“如我。”
“我跟着你走,看你走到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然后跌入某个阴沟,就此窒息腐烂。那么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步惊云陡然升起一股怒气,挺直腰,一字一顿地道:“我会活下去!”说完,不顾秦霜,大步而行。
秦霜却依然跟在他后面,本来清零悦耳的铃铛声在步惊云听来却无比地刺耳,一直抑压的不忿再难按捺,转身吼道:“我是死是活,其实你根本都不在意,为何还要跟着我!”他只觉这一刻对秦霜的厌恶更超过雄霸,至少雄霸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他心中的痛处。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在意?师父这样,孔慈这样,很多人看着我的眼色是这样,连你也是这样。”秦霜抬起头,首度在步惊云面前露出一丝厌倦,“我没有希望过你们的在意,你们为什么要我这样做?”
这样的秦霜在步惊云眼中极度陌生,直觉却告诉他这一刻的秦霜比任何时候都真实:“因为我们是人!”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会想要,哪怕我想要一哭也不能得,但我依然会想要。
你呢?步惊云有些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人在面对不可理解的异类时本能地戒备。
秦霜微垂眼眸,忽道:“在你心中,我不似人?”微微侧头,“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也不似。”更或许,在我本心中,也不认同为人。
这一刻,步惊云竟生出秦霜或许比自己还要孤独的感觉。世人都厌弃他,但还有人理解他,如霍步天,无名叔叔,和霍烈。但秦霜,世人都愿意宠爱她,却没有一人可以理解她。
可是目光随即落到一直所拎的人头上,雨水已经将它冲刷得不再滴血,但他的心还在滴血,他与雄霸势不两立,他用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去同情秦霜。不管她是不是人,他只想要她死!
步惊云杀心一起,秦霜立刻有所感应,抬起眼,从未在步惊云面前展现的冰寒眼神让步惊云顿时一惊。他有些明白了死在秦霜手上那些人的感受,
剑无杀意,但你若用力击向剑尖,必为剑所伤、所杀。
无论秦霜杀过多少人,都若水过无痕,因为那些人根本就未在她眼中、心中。她只是单纯的将自己当做了一件工具,一把持在雄霸手中实现他野心的武器。所以何人可杀,何人不可杀?她这般说,也这般做。
她究竟是人化作了剑,还是剑化作了人?
秦霜却未做进一步的表示,沉默片刻,“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看着步惊云惊疑不定的眼神,忽然轻轻笑了,“我想做人。”
步惊云冷哼一声,掉头不顾而去。
秦霜跟着他,亦步亦趋,衣上的铃声却已悄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