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步惊云出人意表的回答,秦霜也不由怔了一怔,怒火稍缓,热度不减,但也不再上升。
略带诧意地看着步惊云,无论是多么鲜明的色彩,都无法掩盖他身上的黑色,别人对他的疑问和猜测,就像投入深渊死水中的石子,没有回音,不见涟漪。
也许她可以猜测聂风的反应,那个飘雪的寒夜,小小的少年,站在天下会巨大的白玉牌坊下,用发于心底的声音告诉她:“你若为恶,滥杀无辜,为祸苍生,我一定会阻止你,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步惊云,即便开口,也让人无从捕捉他的真实想法。他也许是认真的,也许,只是因为根本不相信。他总是沉默地听,然后巧妙地经由她说出的,再探出更多她原本未打算说出的想法,甚至能够通过她曾说过的话,扭转对他不利的境况。
这样的机敏,如果是她处于类似境地,会不会也有这样出色的表现?
秦霜从未曾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可是,也不会一视同仁。无论是碧游,紫笈还是其他人,和她有交集的都是千挑万选的一时之杰,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意识到,甚至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在她的心中,道和魔无所谓高下,惟独蠢无可原谅。愚蠢的好人与聪明的敌人,她对于后者的容忍远远超过前者。
“无论是救世还是灭世,”秦霜微微一顿,她忽然理解了步惊云的心态,这两个词,不管哪一个和她联系起来,立刻显出违和。她看不透步惊云,步惊云却早已看透了她,“是顺从还是违逆,我的选择与你们无关。”
“你所要考虑的……”秦霜忽然按住额,抬目仰视,本来略微放松的神情再度凝重,时间,真的不多了。
正蹒跚走在前往无双城道路中的泥菩萨脚步猛然一滞,望向天空,瞳孔骤缩:”白虹贯日,荧惑昼现?!”
伸手占算,却毫无头绪,苦笑一声,继续前行。自从流火坠地,星相便紊乱不堪,这场劫难到底要大至何等地步,才会这样接连出现这些不祥征兆?我神州,因何如此多灾多难?这场大劫,又是几人生几人死。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只盼为今后多保留几分元气。
若是他知道无双城外,秦霜与步惊云的对白,那么就不是停步、不安,而是一定会吓到几乎再度晕厥,怎么能够这么轻率!
仿佛自人有知以来,“天”便不断将可以窥测命运的方法以各种方式告知于人。他所学的占卜术数,便是上古之时,龙马负河图出于黄河,神龟负洛书出于洛水,圣人伏羲综合图书始画八卦,夏因之有《连山》,商因之有《归芷》,至文王拘于羑里演《周易》而大成。
天致命于人,人受命于天。但若是天命能轻易为人所知,那便也不叫天命了。
他弄至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因为泄露天机太多,因果纠缠之下,所造成的罪孽也算了他一份。且因为他本来无关,强自介入,报应便格外惨烈。
之所以还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他穷极心力付出惨重代价所窥知的未来依然有着希望,为了那注定出现的大劫,他还不能撒手解脱。
怎么想到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被秦霜说出,告诉了绝对不应该现在就知道的人。他们千方百计模糊处理,唯恐一个不当泄露出去导致天意变化,加深劫难,结果却在秦霜随意的一句话中全成了泡影。
如果这也是命运,那么显然,对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残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