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星是在刺骨的冰寒中醒过来的,他的全身已经湿透,额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 但是那个紫衣女子却是奇迹般的全身没有一丝水痕,甚至连发丝都是干的。
他正躺在一块巨石上,采薇坐在他的身边,纤细冰凉的手轻抚着他的额头,温柔的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她的眼中有疼惜和担忧,像极了幼时记忆中母亲的影像。
天星感到鼻子一酸,但他立刻惊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别动!”那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会掉下去的。”
他们两人同在一块巨石上,像一座孤岛般,他仰起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头顶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像倒悬的天河一般。而他们周围几丈外俱是一片漆黑,空气有些窒闷。在这个诡异的空间,唯一的光源是采薇颈上佩戴的一颗青色珠子,龙眼般大小,晶莹润泽。
“前面两丈二尺处有一停脚点,你能带我过去吗?”她侧过头问。天星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想到周围都是水时他感到全身似乎都麻痹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采薇的目中一片了然,喃喃道:“原来你惧水?”她眉头微微一蹙,有些嗔怪道:“那为何还跳下来?真是的。罢了,你在这里等我吧!”
她说完纵身一跃,跳进了黑茫茫的水域中,身子一转,像一尾曼妙的游鱼般带着光芒朝前划去。
“不!”天星忽然惊叫了一声,他不要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空茫水面停栖,会被黑暗和莫名的恐惧吞噬的。原来这世间,还有比水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黑暗、孤独和未知的恐惧。
他仓促的飞身掠起,一个抄手抓住了采薇的手臂,飞身落向了前方那块巨石。他惊异于她在黑暗中如此奇准的眼力,更惊异的是她的身轻如鸿雁。在她的指点下,他们一共越过了六个停栖点,终于到了采薇要来的地方。
这时候天星也看到了,那是漆黑水面上一朵莲花般的光点。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方石台,孤零零的漂浮在水面上,他们的立足之处与那石台仅一丈的距离,所以天星什么都看得清。采薇从颈上摘下那颗珠子,抬起眸子将它戴在了天星的脖子上,安慰一般柔声道:“别怕,这样就不黑了。”
然后她跳到水里,缓缓游了过去。
她不会轻功?甚至可以说她不会武功?天星刚才就发现了,只是现在才忽然确定。没有了珠子,她身上的光芒也消失了,天星清晰的看到她这次跃入水中之后衣裙尽湿,长发如水草般丝丝缕缕黏在身上,而她却丝毫不觉。
石台上躺着一个人,采薇缓缓跪坐在他身畔,面上浮出恍惚的温柔和忧伤。那是个沉睡的男子,风骨清奇,面孔棱角分明,钢铁般坚毅。他的眉骨、鼻梁和薄唇如同剑锋般笔直硬挺,有种天生的傲然。
这个时候,天星看见那个人身畔放的一把剑,应该是他生前的佩剑吧!但是说来奇怪,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手边放的却是光华润泽的剑鞘,精美而古朴,没有剑身,只是空空的剑鞘。那样的佩剑,应该是女子用的吧?
“我又来看你了。”采薇俯下身,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抚着他额前散乱的几缕发丝,她的声音温婉动听,轻柔优美却又脆弱空灵,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一般。
“对不起,因为过去太久了,所以我已经记不起你的名字了。”她的眼中有一丝迷惘,但更多的却是累世刻骨的深情。她是因着思念而存在于这世间的,只是再深刻的爱和思念,都抵不过时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百年来,她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呢?都已经记不太清了,真真的恍如隔世。她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本名,江海心还小的时候她曾经对她说过自己复姓南宫,可是几十年后她自己反倒不记得说过那件事了。可是就算把什么都忘了,她也不会忘记这守龙潭底的漩涡下冰冷石台上孤独的等她的人。
因为当年就是她亲手将他安置于此的,那时候她还是……守龙潭的名字也是她起的?那么,他的名字应该与‘龙’有关吧!
采薇将他的头轻轻扶起来安放在自己膝上,从怀里取出一柄精致的小梳子开始细心地为他梳理头发。他的两鬓已经染上了霜华,夹杂着浅浅的灰色。她的睫毛一颤,两颗泪珠倏然滑下,落在男子风霜过后略显沧桑的脸上。
天星忽然感到一种深刻的悲伤和无力,终于不忍再看,缓缓别过了头。那个沉睡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许多许多年了吧!是因为这个潭底的奇异空间,所以尸体才会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吧!他忽然很是忧伤的想,如果自己死了,会有人这么深刻的思念他吗?会想办法保存他的身体,年复一年的悼念、探望吗?
梳理好了发丝,她将他放平,又细心地理好他的衣襟、腰带、袍摆和裤角,一丝不苟的抹平、理正。做好这一切后,她俯下身蜷缩着躺在了他的身畔,侧脸枕着他强壮的肩臂,但似乎又怕压痛了他,所以只是轻轻贴着他的衣服。
她缓缓阖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其实没有,她只是陷入了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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