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就是一段崭新的开始,除了不变的血缘关系之外,一切都有可能被打乱重组,这一点,杜毅早有所预见。
只是,眼看着身边的人,变得和前世截然不同,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旧容,全都被一张张前世未曾有丝毫瓜葛的新颜代替,曾经最为亲近的朋友,也难以避免地和他渐行渐远,即便有着心理准备,在看到赵铭的眸子黯然下去,不咸不淡地和他告别,低声告诉他“钱一定会及时还”,随即情绪低落地转身离去的刹那,杜毅的心还是刺痛不已。
他有些怀疑自己这几天的作为,是自以为是地好心办坏事,搞不好非但无法激励赵铭,还有可能挫伤了赵铭的自尊心和积极性,把他和赵铭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再度拉远。
可是什么都不做,好像结局也好不到哪去,无非是慢性死亡。兴许多年以后,他还能和赵铭坐下来喝一杯茶,但这一杯茶,肯定会有人喝的不是滋味。
说不定,转过身,就是各自腹诽,就跟前世那些看似玩得尽兴,实则散场后,总有人心意难平的老同学聚会一样。
重生者到底要不要高高挂起,只管自己的死活,任凭身边的人自行盛衰,杜毅一直到现在都很迷茫。
他也不知道所谓尺度,到底该如何把控,才能把天平倾斜向他所想要的一面。
这时候,杜毅希望自己可以做上帝,或者干脆拥有个随时能够存档读档的系统也好,一看事况不对,赶紧来个读档,免得让剧情走入悲情路线。
可惜,除了重生之外,较之常人,他并没有太多特殊之处。
他依然需要为前路奋力奔跑追逐,大多数时候,他活得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常人都要劳累,就像前段时间,筋疲力尽是他的常态。
他也依然会为未来诚恐诚惶,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一不小心就重演前世悲剧。
他有做大人物的理想,但无法否认,他现在依然是个小人物,一个有血有肉的小人物。
这些血肉让他在处理和身边人的关系时,总会本着一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
现下,这样的心态,让他深感困惑和疲倦。
杜毅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上位者对待亲朋好友总会冷血刻薄。
为别人操心,有时候是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多一寸则过,会惹来怪罪埋怨,少一寸则薄,会被人说吝啬小气,干脆天各一方的置之不理,当做谁也不欠谁的,反而好些。
外加蝴蝶效应的不可控性,改变他人,就像是提心吊胆地游走在刀锋边缘,一腔好心会不会南辕北辙地引来恶果,谁也不得而知。
不想再背着这样的负担前行,目送赵铭孑然远去,杜毅决定放弃在细枝末节上的纠缠,不如坐看云卷云舒,等天真要下雨的时候,再及时地送上一把伞比较稳妥。
做了如此决定,杜毅给朱沁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反正孔文磊她自己也认识,赵铭就交给她管了,希望她能多多宽容赵铭,男生终归要比女生贪玩些。
听出杜毅的说话语气有些低落,朱沁询问杜毅发生了什么事,杜毅强笑着解释,当然是要去婺市了,学业压力大,自身难保,无暇分心关心这边。
朱沁沉默少顷,轻声“嗯”了一声,向他答谢。杜毅回应了句“都是朋友,没什么好谢的”,便和朱沁告别,不无惆怅地挂了电话。
入了十月,清河这山城的秋味越来越浓,阳光穿越路边枝叶日渐稀疏的梧桐树,投下的倒影,变得干净简洁。
但马路上愈发繁复,被凉风追逐着四处飘摇逃窜的落叶,多得环卫工人们怨声载道。
收回已经看不到赵铭的视线,杜毅回头看了供销商超一眼,它那上了年代的外表,和这个季节的枯叶一样颓败。
招牌锈迹斑斑,墙面上到处都是雨水干涸后留下的心电图状的或长或短污痕,不少装饰在墙表的瓷砖,已经碎得七零八落,裸露出的粗糙石灰内里,在烈烈飘扬的锦旗之下,格外突兀,原本围绕在招牌周边的霓虹灯,现在也已如破落的蛛网般胡乱耷拉着,夜间亮起的时候,连个完整的偏旁都显示不出来,一如释小龙和郝邵文主演的《无敌反斗星》里,白天还是玫瑰酒店,晚上就缺胳膊少腿地成了鬼店。
旧景将逝,一切腐朽都会被推倒,这是个奔跑的时代,有人累并快乐着,有人怠惰并懊恼着。
是时候出发去婺市,杜毅没有多在街上逗留,回家收拾好行李,给夏小麦打了个电话,约好半小时后在车站见面,他来到自家的音像店和父母告别。
杜建城只是说了句“一路顺风,好好学习”,胡秀芳千叮万嘱,死里塞苹果零食,还硬是把他送到了车站,以至于夏小麦看到了他,不敢接近,只能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窃笑着跟在身后尾随。
直到把杜毅送上车,胡秀芳都没有离去,静静地站在候车厅外的屋檐下,直愣愣地看着杜毅坐着的那辆客车,怅然失神。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这个年代,早已不是千金买骨一千里马难求,路途可能比正事更遥远艰辛的时代,飞机火车汽车轮渡,让地球的距离,缩小到用小时而非年月来衡量。
但亲情,依然厚重,如泰山,而回家的距离,依然会被小小的车票钱和没时间的理由压垮。
汽车掐着点驶出车站,头伸出窗,向母亲挥别,清河车站,渐远,离去的不舍,渐近,浓稠地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