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看去,那纸卷陈旧且微有损耗,角落里一枝沾了血迹的料峭碧莲。
脑海中一闪而现的,是王序将这纸卷收入怀中。
青碧将纸卷展开,采莲图构局精巧:“我已经晓得了结局,却不晓得过程。”
“我想知道,这六年,他怎么想。”
我看了看思君,她澄澈的眸子里写满疑问。我笑着对沈凌说:“你不是有东西要给阿明吗?快叫思君带你去私塾看看。”
沈凌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言罢,牵了思君走出门外。
介于王序的心镜已化为实物,不存在坍塌的危险,我拿出白色镜面,凭空写下一个“开”字。镜面由白转为混沌,终于化出一片天地澄明,我向青碧点了点头,她眼神坚决,示意不会回头。
小村头,岔路口,树老鸦瘦。我拿出沈凌银发白骨变作的小小印章,在青碧的手上烙下一朵风荷。
如此,镜中人便可与心境主人心意相通,心境主人所思所想所见所得,烙了印记的人也会一并知晓无遗。
满树槐花微微荡漾,空中尽是清凉花香。巨大槐树下十四五岁的少年看着自己的左手低低地叹:“还是不愿意见人呢。”
那并不是王序第一次见到青碧,每日去私塾求学,他都会看到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衣衫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用简陋的工具扎得一丝不乱。
王序自然是知道青碧的名声的。然而他并不信神佛,相反的,在他看来,以一人之言断他人生平,实在是有失公允。
这个小姑娘,是个可怜人。
便是因着这一份同情,王序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又因为这一份注意,他发现了这个姑娘与众不同之处。
他看着她一开始的期盼与仰望在飞速逝去的时光中渐次凋零,那一双澄净的眼睛日益清峻,眉眼间都是冷冽。
他忽然觉得害怕,怕她的眼中,再也看不进什么人。
于是他在洋槐花开的时候伸出自己的手,装作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的样子:“你是谁?怎么从来不见你进村子里面去?”
话一出口又懊恼不已,被逐出村本是她心中隐痛,自己怎么一开口就是这种没有脑子的话?
他看着她后退的步子摇头的模样以及远远跑开的身影,忽然就觉得无可奈何。
一树槐花飘落如雨,似要将天地都淹没。这样的相见虽是有所图谋,但也不失真心赤诚。
槐花摇曳弄影,渐渐变作天边隐晦的暮色,暮色四合,月圆如玉盘。
“你想让我帮你?”粉衣的白荷眉头一挑,“我为什么要帮你?”
王序的眼睛如星光璀璨:“我可以让她不再一个人。”
“你保证?”
“我保证。”
槐花树下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王序在槐花树下张望了好些年,终于改变了策略。从被动等待到主动出击,他思虑了很久,终于决定从白荷身上下手。
白荷是唯一一个不避青碧的人,即便她每次看望青碧时,青碧都不会给她温和颜色。然而青碧不会主动赶她走,这一点于王序的计划而言,已经足够。
按计划躺在莲池西岸的那一晚,王序摘了荷叶作枕席。八月的夜晚已经生凉,而他心中却是燥热无比,头顶明月皎皎化作一张清冷秀致的脸,他忽地一笑,带几分希冀几分如愿以偿。
第二日青碧的答话全在他意料之中,清冷的,淡漠的,却又着眼于关键之处。
水边生长,自是见惯了各种各样死在这水中的人,可是若再见了,还是会难过吗?
真是一个外冷心热的姑娘,他想。这样的一个姑娘,理应被人捧在手心仔细珍重才是。
荷叶重重叠叠,青衣姑娘掀帘的身影,像是一枝微倾身躯的碧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看了眼自己湿透了的衣衫,浅浅念道。
要想仔细珍重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王序所拥有的不过是一腔热烈的爱意与不惧世俗的勇气,然而现实面前,爱意与勇气的力量毕竟太过弱小。更何况,青碧行为做事向来有自己既定的方案,并不是他能够干涉得了的。
所以在得知青碧要嫁去胡家之后,他将自己多年的私存打包好放在她的门前,附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愿君安好,天涯海角。”
他深知青碧与其他女子的不同,她能够在十五岁时毅然决然的独自过活,也一定能在陌生的环境之中灿然开花。然而青碧毕竟是青碧,从不为自己的作为而懊恼回头。
或者说,即便懊恼,即便想要回头,也不愿被其他人窥见分毫。
王序却不一样,因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有勇气,所以敢于面对自己的心,以及心里住的那个人。不然,他和青碧的缘分就该止于迎娶李家女儿的那一天。
只是王序的性格比青碧要复杂许多,他放不下的除了这一个心上人,还有孝道与责任。
王序在昏暗的烛火里看见青碧搂着阿明的慈爱模样,他想,二十五年前,母亲也一定这样搂着自己。
得失之间的转换亘古不变,有所得的前提是有所失。王序不懂,以为人夫与人子之间,他可以博得两全。直到母亲一遍一遍的暗示他该要迎娶白荷,并最终将这样的话说给青碧听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不得不带着爱妻稚子自谋生路。
可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