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么多年的经历中,兄弟民族间或者是军民间团结友爱的事情和场面,是没少见的。可是那天下午,相互间的那种无法表达的懊悔、痛心和谅解,那些掺合着眼泪的笑声和在笑声中无法抑制的眼泪,却使我至今难忘!
时运福终于提前释放了出来,但他已经得了严重的眼疾。组织上原打算给他治好眼睛后,安排到别的团场去工作。可是不幸,几次手术,都没能挽救那双白内障越来越重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啊--在茫茫的大戈壁滩上,给我们寻找过水草,给我们辨认过西进的道路,替我们监视过敌人的行踪,也替我们选择过开荒、修渠、植树的理想场地。。。。。。可是,它却以在我们自己人的伤害下,失去了光明!但老时的性格中除了温驯、善良的一面,还有着你几乎无法理解的执拗、倔强的另一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为团场工作了,也就决不肯再给团场增添半点累赘,所以坚决要求到天山脚下那个回疆村落落了户,当了一个普通社员!
他的头发、胡子也都过早地花白了。再加上那双直瞪瞪望着人的白眼球和头上那顶灰白色小帽,这形容不管是当年每次看见,或者见过后每当回忆起来,我心里都会感到热辣辣的,既升腾起一种纯贞之情,又拌合和一种苍凉之感。。。。。。他为之作出了不应有牺牲的那个大水库,后来很快发挥了效益。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常常叫孩子把他领出来,顺着大坝,走上一圈又一圈。库区里那烟波浩渺的水面,他是永远也不能看见了。但是他还能听到那渠水出闸、流向田野的喧腾
之声,也能听见那碧波翻涌不息的冲荡,那一群群水鸟展翅高飞的鸣叫;他也能闻见那春天解冻时的气息,那金秋五谷丰登、瓜果成熟时的醉人的甜香。每当这时,他就会激动不已,扬起笑脸,引亢高歌。
后来,我和老石就调离了那个地方,担负了新的工作。十年内乱结束以后,我们回到那里去看望他,才知道他再一次坐了大牢在狱中含冤而死!他的罪名,一是“国民党兵”,二是破坏军民关系的回疆“内奸”,三是“专唱骚曲子和黄歌”的牛鬼蛇神!啊!我们可敬而又可悲的弟兄!
。。。。。。
在浩浩大漠中孤寂而又坚韧地向前奔驰的列车,经过整整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已经把万水千山和无边的戈壁抛在了背后,让乌鲁木齐雄浑的轮廓渐渐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的确,乍然相见,这座陌生城市的粗犷风格,和我所能看到的大街小巷所洋溢着的特异情调,便立刻引起了我的新奇和好感。但是也正在这时,当西北部那座高耸入云天的雪岭冰峰,把它无比凝重、冷峻的银辉,穿过九月的艳阳,远远照亮我的双眼的时候,我禁不住浑身一阵震颤,感到了一种眩目的晕旋,同时也从心底蓦然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豪情和力量!
“看吧!那就是天山主峰--博格达!”
急于整理着包裹的两位可尊敬的旅伴,此时倒出手来,郑重其事地指点着车窗外,为我作着介绍。我频频地、满怀敬意地点着头,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哦!--博格达-冰峰!我终于看见了你,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身旁!
列车徐徐进站。我忽然想起该向那位来自湖南的石老前辈请教一个问题,却又见她正从挎包里抽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来。她爱惜地拿手抚了抚,笑着对我说:
“我看你好象也对新疆‘花儿’很感兴趣,很高兴遇到你这位小老乡。这是一本我搜集、整理出的‘花儿’集,送给你作个纪念!”
“谢谢!谢谢!”
“好!有机会请到我们那里作客!”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迫不及待地翻开来。不知为什么那么巧,第一眼看见的那一首,就正是石玉真从时运福那里搜集来的。这又是一首情歌,但并不完全是:
拔一股头发九股里分,
再不要拔,痛的五脏里进去了;
把酒问青天,情为何物?
--胸腔里点灯心里明,
情哥的话,情妹听见骨头里渗了。
--这时正值日傍黄昏,我捧书在胸前而站立天山冰峰--那最大的岩石上,双目仰视苍穹,九月的夕阳燃烧着天际。岩石的下面无涯的草原上空,我瞧见几个老鹰,从我头顶上的绝壁间飞出,我望着它们在天空中静悄悄地画了无数的大圆圈。我的眼睛机械地随着鸷鹰转动。这猛禽飞翔起来,那种有力的安闲谧静的活动,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羡慕这种力量,我羡慕这种孤独。而在一棵塔松下,两位来自原生产建设兵团的鬓发霜白的老军人,这时候却分坐在棋盘两边“拼杀”起来了。
一开局,那个叫董老的军人便执黑子“当头炮”,“把马跳”,“平出车”,“斜支上”,攻势凌厉;
这边吴老军人执红子以守为攻,运筹自如,双方都是落地有声,两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胜负难定。
然而,不一会儿,正当董老全力组织进攻时,吴老却乘隙偷偷吃掉了对方的一支“车”;董老这时后悔至极,心疼无比,大声呼叫:“明车暗马偷吃象,没有听说有偷吃车的!”边吼边伸手去夺。
“君子举手无悔!”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