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队的伤员带回了营长重伤不治的噩耗。驹龙拖着铅重的腿回屋,见石柱正摆着一架失真的留声机,便历声喝令:“关掉!”唱针刺耳的划了一下静止了。莫名究竟的石柱,小老鼠般溜出去了。剩下他一人,竟自冒着狂风暴雨跑到十里长堤以歌当哭地哼唱起营长惯唱的“大清河呵大清河,大清河里血泪多。。。。。。”
入夜,万籁俱寂。油灯的光苗摇晃着,马蹄表刻板地低响着。面向他的石柱早已睡熟,轻匀的气息断续地微拂着他的脸。
石柱与文书是接起大袄通脚睡的。过去营长也常与驹龙通脚睡,他是汗脚,累了又总不洗。
和营长通脚睡时先说:“抱歉,我又没洗脚。”营长便故作生气地丧声说:“少废话!”同时把他那又凉又皴的脏脚揽在怀里。营长胸怀的温热就暖暖地传遍他的全部身心,驹龙是从红小鬼又从见习干事下连的,当时年轻而怯懦。在队前点名讲话时还腿发抖声发颤。但看到营长正肃立队前给他压阵助威时便稳住了心神。
开会时,营长总说:请指导员作指示。开饭时,他也总不忘提醒:给指导员盛饭。冬夜分工查哨他总把自己排在最黑最冷的后半夜。
马蹄表的单调声响更衬托出深夜的静寂。一只晚秋的蚊子在耳边飘忽地呻吟。桌上油灯缩成一星蓝豆。房东的北屋传出了女人的哭泣声
驹龙心烦挺身坐起。身边的石柱也一跃而起:“指导员,什么事?”
“没事,我去查哨。”他按下懵懵懂懂的石柱,独自走出屋门。院里,夜凉如水。塞北的风清冷的刮过长城隘口。女人的哭泣更显得真切尖厉。同时,还听到了男人的劝诫声
莫非真子的爸爸回来了?那从未露面的女人为何悲嚎?驹龙疑惑地望望房东住的北屋,然后踏着凄清的月色走出大门。
晚饭后,营部和机炮连全体围成了人圈。连队最热衷的游戏--瞎子抓瘸子。为了在游戏场掀起高潮,石柱下场表演他的保留节目:“垂死挣扎”。好在服装道具较齐全,他的表演更显精彩。涂了两撇日本黑胡的他,头戴日本战斗钢盔,足蹬是本大皮鞋,手持日本战刀,努嘴鼓腮哇哇怪叫着向四下里作劈式的狂舞。一圈人四下里上下围攻,表演者炮弹型的身上挨了不少拳脚。战斗钢盔也被打落在地,踩得一塌胡涂。
在人群笑闹扭打中,突然闯来从未露面的女房东。她身段苗条,面容姣好,只是披头散发,神情狞恶,她冲到石柱面前,抬手狠甩几记耳光,紧接又力夺石柱手中战刀。石柱紧握刀柄不放,急红眼的女人就狠咬石柱双手,直咬得他鲜血淋漓。幸亏男房东惶急赶来,抓紧女人的散发死拉硬拽地把一溜歪邪的女人拖回北屋。
次日,地方人员来到营部,他们查看了石柱的伤情,传讯了男房东。
从昨天驹龙就觉得男房东有点面熟。今天仔细观察才认出,他原来就是渡边的原翻译官。他以多齿音的天津话回答了质讯。原来他在日本东京大学留学时就认识了渡边,渡边作为日本少壮派军官来华后他就做了翻译。1943年被我军打伤后才回家行医。他的妻子就是渡边之妹。也是日本来的一流阻击手。前天夜间他从天津悄然回家,带回了日本正式签字投降及渡边愤而切腹自杀的消息。他的日本妻子听了立即失常地悲嚎一夜,次日又对石柱大发一场歇斯底里。
地方干部走后,真子哲进屋来。她用细嫩的手指抚摸石柱血糊糊的手臂,问:“疼不疼?”还尖起小嘴对着伤臂轻吹。躺着的石柱一骨碌爬起,负气地推搡着小女孩:“滚吧,你这日本小崽子!”
“石柱,不许犯浑!”驹龙喝住他,同时拉过真子,拂拭她小脸上委屈的泪水,并把她哄出屋子。
驹龙刚回屋,石柱就从炕上弹起下地,他立正怒目地向他大叫:“指导员,我有意见!”
“有意见就提!”“你忘了这个了!”石柱把一页纸啪地拍在炕席上。
指导员揭起一看,原来是一纸碑文。是他要文书复写后分发战士以激励士气的:
碑文
1944夏,我军取得了辛乐堡伏击战的重大胜利。为实行报复,日酋渡边率数百名日军,突然围村。走避不及的妇孺被驱集齐家大院,病人孕妇也未能幸免。人多得挤插不下,敌人即把婴孩往人顶抛扔。之后,敌人泼油封屋放火,院内狂呼惨叫之声,令人气炸发指。此次辛乐堡惨案共死难八十七人,五户死绝,七家仅幸免一人。惨死的石蛋、石硅、石船姐弟依次为六、四、一岁。为使后代儿孙牢记此惨祸,特建聚葬墓并立此碑。俾我同胞同志有所惕励,众乡邻有所凭吊云耳。
辛乐堡全体村民1945年清明节立
这是继“南京大屠杀”之后鲜为人知的侵华日军欠下中国人民又一笔血债。。。。。。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众多乡邻恸哭着用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