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柯林斯先生终于以演说家的姿态喊出“茶之所在,即是希望之所在”这样的警句做为他的谢幕词之后,许久没有说话的玛丽这个时候突然给他加了个注解:“嗯,这最后一句格言是剧作家菲尔丁先生说的。里斯本先生,您喜欢菲尔丁先生的喜剧《戴着各种假面具的爱情》吗?”
里斯本先生尚未回答,柯林斯先生已经大惊失色:“我亲爱的表妹,像这种离经叛道的戏剧可不是良家妇女应该看的,菲尔丁的剧本全都是把宗教、政府、牧師、法官和大臣这些社会上的体面人士做为嘲讽的对象,我认为政府应该禁止这类讽刺时事的戏剧的演出,也许对于世风日下的当今社会风气会有些许的扭转作用。”
里斯本先生审慎地说道:“班纳特小姐,我个人并不欣赏讽刺喜剧,尤其是菲尔丁的作品简直是可以让我从头睡到尾的最佳剧本。我倒是觉得他写的儿汤姆琼斯的历史》可读性更强一些,因为菲尔丁本人生活经验丰富,观察力又非常深刻而敏锐,再加上他的语言生动多采,使得这部生活气息。”柯林斯先生热烈地加以赞同,只差鼓掌喝彩。
玛丽颇有些不服气:“但是我认为菲尔丁是继莎士比亚之后英国最杰出的的剧作家,他是师承希腊阿里斯多芬的,他最大的贡献就是在英国舞台上恢复了古希腊戏剧的传统——任你多么了不起,也庇护不住重大的罪恶,使之不在喜剧舞台上受应得的讽刺,藉由演员的夸张表演,权势者的罪恶便会遭受社会的唾弃。”
里斯本先生点头微笑不语,柯林斯先生则不无担心地劝告玛丽:“玛丽表妹,看来我真得给我亲爱的班纳特叔叔写一封信,请他多加注意对表妹们阅读内容的审核。要知道,本来我是不想在女士面前谈论政治问题的——就在今年年初,议会通过了《戏剧审查法》,规定所有剧本上演前都必须先送官方审查,否则课以50镑的罚金。我有理由相信,这个法令的真正起因,就是因为菲尔丁之流写的那些攻讦政府的剧本。”
玛丽生气地辩驳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真是英国戏剧的不幸,而是英国幸——那个《戏剧审查法》把菲尔丁先生从莎士比亚的阵营赶进塞万提斯的阵营里去了。从此,为英国的光荣,而戏剧却沦为英国的羞耻了。”
看到玛丽难得这样的执拗,里斯本先生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柯林斯先生也啧啧地摇着头:“亲爱的玛丽表妹,真没有想到原来您是这么固执己见的一个人,这可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具有的德行,请原谅我的直白——不过倘若您真的那么喜欢读书的话,我建议您读一读塞缪尔约翰逊先生的作品,那对于年轻女士的思想是大有裨益的。”
玛丽对于他如此鄙薄女性的智力水平颇有些忿忿,正要继续反驳的时候,里斯本先生笃悠悠地开口了:“我想班纳特小姐可以读一读另外几位英国作家的作品,例如笛福先生的《鲁滨逊漂流记》、《辛格顿船长》和《伦敦大疫记》,乔纳森斯威夫特先生的《格列佛游记》,还有理查逊先生的书信体米拉》。”
很不幸柯林斯先生并不是个博览群书的读书人,这几个作家他从未听闻,这几本书他也没有读过,但是这丝毫都不影响他对于里斯本先生的见解加以百倍的推崇,并立刻将这几本书视为《布道集》那样的女性经典必读书目。
玛丽有些狐疑——里斯本先生推荐的这几本书,从思想性来说比菲尔丁先生的讽刺喜剧更具有影射和抨击时政的性质,她有些疑心里斯本先生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不是调侃柯林斯先生,就是调侃自己,或者一箭双雕也有可能。
面对她探究的目光,里斯本先生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偏偏这个小动作又被眼尖的柯林斯太太给看见了,玛丽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不过这时她也多少领悟了里斯本先生的用意:与柯林斯先生这样头脑顽固不化的人辩论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于是她也就三缄其口了。大家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在草坪上玩耍的两个孩子身上。
玛丽和柯林斯太太都惊讶地发现,里斯本先生对于孩子应该在什么时间换牙、不按时吃饭怎么办、如何养成喝牛奶的习惯,以及诸如此类只有妇道人家才感兴趣的细枝末节都很是精通,谈起来头头是道,且给柯林斯太太和玛丽在照顾孩子方面都出了不少好主意。
看来他不仅被女士们所喜欢,就连孩子也愿意往他身上扑,在把两个小顽皮叫过来喝奶茶吃甜点之后,小艾伦和爱玛便一左一右地围着里斯本先生再也不肯离开,里斯本先生也很有耐心地逗着他们玩耍,这种和谐的情景从未出现在柯林斯先生身边,就连他自己的女儿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可惜的是,世事总是难免缺憾,里斯本先生得到了所有人的欢心,偏偏被一只狗看不顺眼——虽然雪菲还是他送给玛丽的礼物,但是此次雪菲却好像不认识里斯本先生了一样,不仅不肯向他摇尾巴,而且趁着里斯本先生被孩子们缠住的机会,气哼哼地在里斯本先生那干净挺括的袍角和擦得铮亮的皮鞋上撒了一泡尿,然后便扭着小屁股跑得老远,在玛丽边笑边责骂它时,它还不服气地又朝着里斯本先生低吠了好几声。
里斯本先生当然不会跟一只狗一般见识,不久当玛丽认为时间不早,要告辞回霍华德大宅时,他便主动表示愿意送玛丽回去,顺便认识一下宾利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