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使团在朝,所以殡仪之事一切从简。原本的荼蘼与繁华,转瞬成了白绫漫天,不得不叫人唏嘘。
人生匆匆。也不过刹那芳华。
任凭红颜绝代,终不过红粉骷髅,无人幸免。
起灵的时候,千寻站在那里,看着宫人们将棺椁抬起,缓步朝着宫外走去。她杵在那里,无悲无喜,只是觉得心里空了。
可是脑子里,却反复回响这始月的话。
当时的她,手脚受掣,不得自由,唯有始月精心照料着她。
还记得那时的始月,唯有见着她时才会笑得干净而澄澈,温暖的眸让千寻第一次感受到。恰似母亲的温柔。
始月总是会握住她的手,牢牢的握住,用力的握着。而后笑着说,“千寻你莫怕,姨娘会保护你。我知道,你们是来寻国主的。你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帮你。”
彼时千寻不懂她的决绝,不会明白,始月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却终归在最后为千寻破了最初的誓言。
到底在始月的心里,千寻抵得上任何人代价。值得她付出所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初的坚持,却总在最后为了某人某事而放手。
不是懦弱,不是摇摆不定,而是在初衷与遗憾之间,人总是选择后者。宁可放弃初衷,惟愿此生遗憾少一些。
千寻想着,始月应该是恨着的。
满腔的恨。
恨四四方方的宫墙不得自由,恨千成一去不回,恨拓跋翎不曾给予赎罪的机会,恨此生逢着完颜穆这人。
若得白首一心人,便是误了此生也无妨。
奈何逢着此生相恨相杀之人,唯有希冀来世另觅良人。
“会觉得心疼吗?”千寻扭头望着身边的阿朗克。
阿朗克干笑两声。眼眶通红,“她走得极好,为何要心疼?这一直是她的夙愿,终于能放下一切,安然离开,多好?”
“死去的人,不知道被留下的悲哀。可是活着的人,却还是要承受死亡留下的遗憾。”千寻冷笑两声,“你后悔吗?”
“后悔?”阿朗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
千寻看见从他眼角滑落的晶莹,却在他转身时,装作不经意的拂袖,而擦拭干净。
“后悔有用吗?”阿朗克扯了唇看着她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求我的。我不过是完成了她的心愿,成全了她罢了!全了她的情义,仅此而已。”
“全了别人,自己反倒成了罪孽重重之人。”千寻敛了眸,“别笑了,哭吧!这辈子谁没个伤心难过的时候?那不是别人,是你妹妹。为至亲哭一哭,不丢人。”
“你不恨我吗?”阿朗克声音暗哑。
千寻蹙眉,“我累了,恨不动别人。何况我有夫有子,此生圆满,何必让那些虚无的仇恨来剥夺自己的幸福。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谁又能知道会不会笑到最后?不过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哭也痛快,笑也自在。”
阿朗克陡然落下泪了,“你的性子,与你娘很像。”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千寻深吸一口气,“我是千寻,二师伯。”
二师伯三个字,让阿朗克仲怔片刻。
他痴凝了眸,望着棺椁被抬出月琉宫的宫门。
那一刻,阿朗克忽然蹲下身子,掩面失声痛哭。
千寻站在那里,低眉看着阿朗克悲怆至极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棺椁里的那个女人。
少不更事,却内疚了一生,也困了她自己一辈子。
临了,总算有了解脱。
“你说,她还能找到你娘吗?”阿朗克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哽咽了一下,千寻扯了唇,笑得比哭还难看,“也许,我娘早就不在那里了。可是,对于姨娘而言,这些还重要吗?”
阿朗克又哭又笑,“是啊,何曾重要过?不过一句对不起,只怕你娘不需要,而始月也早已用不着了。她们,是金兰啊!”
千寻从门口的筐子里,取了一朵白花簪在鬓间。
“姨娘没有孩子,那么……”就让她来送一程,也教黄泉路上,有人送终。
走出月琉宫,望着渐行渐远的棺椁,从侧门往宫外抬出去。
因为始月是姬妾,不能葬入帝陵,只能送入妃陵。而且完颜穆以使团在朝,不宜大肆操办为由,一切从简。
丝竹不见,曾经的盛世荣宠,也不过眼瞧着君恩似流水。
人死了,什么恩宠,都化为过眼云烟。
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从偏门过去是一条泥土小径,始月的棺椁便是经由这里抬出皇宫,而后葬入妃陵。这里靠近一个小荷池,昨儿个这里刚打捞了残荷,小径上有些水渍。
千寻跟着棺椁,打算送出宫。
“怎么了?”阿朗克红着眼眶,却见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巨圣贞血。
“不太对劲。”千寻俯身,地上是刚才抬棺椁之人留下的脚印。她以手丈量了一下,而后按压了一下脚印周旁的土,剑眉陡然蹙起,“怎么会这样?”
音落,千寻徐徐起身,视线冷飕飕的落在棺椁处。
“二师伯,你是亲眼看着姨娘入殓的吗?”千寻扭头望着阿朗克。
阿朗克不是傻子,千寻这一问,委实教他愣住半晌,“我来的时候,始月已经盖棺。”
剑眉冷蹙,千寻的手,缓缓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不紧不慢的将鬓间的白花取下,冷冽的丢进了一侧的荷池。
“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