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俯首望潮的明月,也是如此这般弯而又圆,圆而又缺。
人世起伏,恰如潮生。
……
扶桑国式部丞已经入席。
楼云端坐在国宴主位上,举起一盏桂花清酒,向他微笑劝饮。
萧声幽幽,便听得到海面渔娘们的声声惊叹,缠绕进了层层海浪声中……
海天同叹。
好一曲宋地传来的《望江潮》……
……
余音悠悠,季青辰的脚步便也停在了街心。
陈文昌求亲或是不求亲,本来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这门亲事,在于陈家到底想不想参与进楼云与韩参政府的争斗。
在于,陈文昌身为次子,究竟有几分心意愿意用婚姻扶持败落的家业。
也许,还在于他心中的妻室,应该是什么样的女子?
同样,对她而言,她是不是愿意嫁回大宋,是不是愿意重新在一个陌生之地开始新的生活,本不是需要太过考虑的事情。
不过是重来一次。
经过了王世强悔婚之事,她现在所在意的,自然是要在亲眼见过陈文昌,与他相识后,再慢慢地在流淌的时光中看清楚:
和他结为夫妻,是否是她真正的心愿?
月光中,她微微闭眼。
她回忆着在驻马寺里的三年,回忆着十二位渐次圆寂的大宋僧人。
往事里,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空明禅师。
他亲手教她读经写字,他照顾她衣食住行,他在佛灯下给她讲述他怀念中的北地佛山。
他每天都欣喜于,她在他的教导下,对宋文宋地的日渐熟悉。
也许因为王世强十分乐于在这些方面给她提供各种讯息,空明对于她与王家的婚事,对于她愿意嫁回大宋,本来是万分欣慰的。
他甚至还为了她的婚事,准备了一份小嫁妆。
尽管她那手上留不住钱的亲弟弟,都没想到这件事上……
她从没有忘记,他在寺中给予她的时时庇护,让她能勇于面对这一世里最初的变动。
然而,这一次如果嫁回大宋,嫁到陈家,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再也没有空明。
而他,终归也是埋骨他乡,完成了尽毕生之力光大佛门的宏愿。
从此之后,她在这一世再也没有可以得到庇护的安心之地……
……
牛车牵近,车铃声声,如她的心声绵绵轻喃。
她站在车前,让坊丁给内库的妈妈们传信。
让她们小心关照老街上的小院门户,三年来,她第一次入夜未归。
只不过,她虽然对海面上的楼国使早有防备,却也并不知道:
那潜伏在东坊的小宋商,因为没得到她突然上驻马寺的变故,已经向季家小院出发。
趁着三郎回坊的喧闹,他很顺利地提着那盏小小的烟雨画灯,来到了她的家门前。
无人发现。
内库妈妈们在小院中点起了灯火,那小宋商以为是她归家的暖烛,所以他毫不犹豫把指引的暗号挂在了墙边伸出的桑枝上。
他悄悄点起了,水墨烟雨的江南画灯……
任务完成,他躲藏了起来。
只有那浅墨浓妆的画灯在夜风中发着灯光,引来了坊中潜伏的幢幢暗影。
他们潜入了老街外的松林里,窥探着季家小院。
因为南坊大屋的喧闹,还有季氏货栈对季辰虎回坊的严阵以待,唐坊里并没有巡夜的坊丁发现这些暗影。
而这些,却都在楼云的意料之中。
所以坊中众人更不知道:
二十名精悍家将受国使之命,已经潜进到了季家小院附近,他们看到了那盏烟雨画灯,看到了紧闭的小院院门……
季辰虎虽然悍勇无敌,她姐姐却只是一名弱质女流。
按大人吩咐,在季辰虎回家之前,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潜入季家小院。
仅是要带着一名女子回船,拜见国使,可谓是手到擒来。
……
她扶着小蕊娘的手,坐上了上山的牛车。
车轮未动,车外的说话声已经入耳。
她揭帘看向了外面,果然看到了被护车库丁们拦住的人影。
她认得,站在车前三步处的是王世强的亲随:
左平。
她也看到了他手中,让她眼熟的一封书信。
月白色的信封透出水波纹的暗底,水波上用淡墨色勾勒出趁风的帆影,这样的封纸是王世强以往最常用的封套。
尤其是写情书私信给她时,次次都是如此。
她在车中看着左平。
她还记得,往日她和王世强情投意和时,就是这名来自他母家左氏的小厮,到季家小院里替他递着情诗、情信。
他时常替他家公子偷约着她,晚饭后到海滩边踏月漫步……
那时的左平,也是这般青衫芒鞋,干净清爽的干练少年。
在每一次为王世强捎来情诗并各色精致的闺中之物后,他就会在院子那井边上蹲着,自己打水拧帕子抹脸。
接着,他喝了半盏茶、吃了两块点心领了赏,顺便再打个小盹。他才能得了她在屋里写出来的回诗。
为了迎合王世强喜欢写情诗的文青习惯,她只能苦思冥想,每每还要被他嘲笑。
左平会收好回信,赶在季老二和季老三回家前,笑着离开。
“去和你家公子说罢,生意上的事我会和黄七哥提的,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就好了。其余的,也不需要再说了。”
左平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