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益山满面寒霜,坐在食锦楼中,独自饮着一坛梨花白。
方云宣忙了一圈回来,杜益山一坛酒已经喝了大半,他单手执碗,目光虚虚地飘着,周身上下都浮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
杜益山平时也冷淡,可却还算得上平和,虽然难以接近,但也不像此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尖锐了许多,那无形的倒刺仿佛已经透过他的呼吸和动作显现出来,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生怕一个不慎,就会被那些刺扎着。
连楠哥儿都不敢靠近,换了平时他早就偎进杜益山怀里,亲亲热热的说这说那去了,今日却怎么也不敢,紧紧跟着方云宣,随着他忙进忙出,偶尔怯怯地观察一下杜益山的样子,转头就拉住方云宣的手,摇了摇,小声问道:“杜叔叔怎么了?”
方云宣已经听韦重彦说了事情经过,因为杜益山不答应过继之事,许姨娘撒泼打滚大闹了一场,杜益山让人将她捆回家里,从此不许她再出杜家大门,还把她屋里的丫头婆子全都裁撤了,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家仆每日给她送三顿饭去,全当养了个活死人。
杜益山当着众人驳了杜裕安的面子,这位杜氏族长可是五十多年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当时就急了,从内堂请出家法,抡圆了就往杜益山身上打。
韦重彦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爷爷不爷爷的,有人敢对杜益山动手,他早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杜裕安手里夺下家法,对头掰成三截,甩手狠狠扔在地下。
杜裕安气得浑身哆嗦,胡子直抖,大骂杜益山不顾伦常,竟敢对长辈动手,一面大声呼叫,招呼他的四个儿子出来,让他们快把杜益山这个不孝子拿下。
杜益山贵为候爷,连广宁知府都不敢得罪,杜家的子孙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除了杜裕安这个老顽固倚老卖老,非要去挼虎须,其他人叫谁都不动。
这下更把杜裕安气得够戗,吼了几声,儿子们都不敢往杜益山跟前凑,杜裕安心火上涌,气息散乱,一口气没理顺,当场气得晕厥过去。
众人忙上去救治,掐人中,捶胸口,好半天才算把人救过来,慌忙抬进内室,煎药调理,不必细表。
杜益山从族长家出来就直奔食锦楼,讨厌的地方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待。杜益山迫切的想见到方云宣,哪怕他忙得没工夫搭理自己,就只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情就能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除他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这个人,才是他心灵的归属,是他想相伴一生的人。
店里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所有东西都粉饰一新,只等明日重新开张。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方云宣掌了灯,让王明远领着楠哥儿去吃饭。
王明远带着楠哥儿上楼,大堂里就剩下杜益山和方云宣。
方云宣望了杜益山一眼,想了想,先进厨房,做了一碗冰糖炖雪梨。削了梨皮,翻个个儿,大头朝下,把梨核掏了,中间填上冰糖,上锅蒸一刻钟。蒸好了拿花鸟粉彩细瓷小碗盛了,拿红木托盘端着,到杜益山跟前。
方云宣在杜益山对面坐下,把红木托盘推到杜益山面前,“我看你也吃不下什么,就做了一碗冰糖雪梨,你要不耐烦吃梨肉,只喝汤也好,清火袪燥,比喝闷酒强得多。”
杜益山看着面前这碗莹润清透的梨水,不由笑道:“我什么时候喝闷酒了?再说,对着知己,就算是闷酒也能喝得欢喜。”
杜益山说完抬起头,目光停留在方云宣身上。
知己,他说的知己可是自己?眼前也没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方云宣猜测许久,决定还是不要自以为是。
方云宣早被杜益山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了免疫力,他面色如常,迎着那道目光与杜益山对视。
片刻就败下阵来,方云宣移开目光,慌里慌张地转向旁边,脸上也不自在,心里直骂杜益山,明明长了一张面瘫脸,眼睛却漂亮得不像话,盯久了,竟能从里面看出些温柔如水的意思。方云宣不由笑自己见色起意,晕了头了。
杜益山也暗笑,不知怎么,他就是喜欢看方云宣难堪、窘迫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猎蛇时,方云宣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那个笨手笨脚的方云宣实在灵动,让杜益山总会时不时的记起来,好像怎么也挥不散似的,他的样子就在自己的脑子里生根发芽,而且越来越坚固清晰。
晚间杜益山说他不想回去,要在食锦楼里留宿,方云宣领他上楼,让他睡卧房,自己带着楠哥儿到楼下打地铺。
杜益山执意不许,还说:“不必了,一起睡就好,又不是没在一块挤过。”
自己又不是大姑娘,也不能说什么“跟一个男人睡一个屋觉得不方便”的话。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可扭捏的,方云宣点头答应,打水洗漱了,还依上次客栈的老规矩,楠哥儿睡中间,他和杜益山各守一边。
一宿无话,第二日起来,众人吃了早饭,方云宣就让伙计们下了铺板,打开大门,准备营业。
众人都来了精神,一个来月,饭铺里被贺双魁搅和得乱七八糟,客人都不敢上门,生意也一落千丈,如今好容易事情有了转机,今日能重新开门做生意,方云宣等人都攒了一肚子的精力,想大干一场,把食锦楼过去的红火重新找回来。
杜益山特意抽出一天的空来,留在食锦楼里坐镇,方云宣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多一道保险总是好的,有杜益山在,黑白两道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