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一边说,一边向王小石亲切地微笑。她脸上有笑意,眼里也有。由于她心情上佳,目光亦是明亮和煦,犹如春日暖阳,看得王小石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再怎么不好意思,他也得硬着头皮回答。
交谈期间,他得知她刚入宫面圣归来,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化妆成方恨少,大摇大摆前来寻找赴遇仙楼之约的他。这做法既大胆,又荒诞,让他油然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们两个明面上仍是敌人,倘若被人发觉私下会面,难免露出破绽。苏夜假扮他人身份,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但苏夜与方恨少之间的差距,比苏夜和温柔的差距还大。她的易容越惟妙惟肖,他心中感想就越古怪。
他强忍着古怪感觉,直视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有问必答了几句,说着说着,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件事。在他想清楚之前,这句话已脱口而出,“对了,夜姊。六分半堂的雷姑娘……曾经求见苏大哥。”
在过往岁月里,雷纯只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虽有大展拳脚的意愿,却被雷损早早送走,徒有尊贵身份,无法扬眉吐气。这时她借着雷损闭关的东风,蓦地升级为雷姑娘。王小石话里话外,俨然一副承认她是六分半堂代言人的模样。
其他人或会怀疑狄飞惊,好奇他怎舍得将大权让给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但苏夜不会。她眨眨眼睛,嫣然笑道:“你大哥见了她吗?”
“没有,苏大哥当场便拒绝了,请使者赶紧下山,”王小石像火烧屁股一样,飞快答道,“他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他一直在装伤、装病,怎么可能随意去见外人。”
苏夜失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他都不肯告诉我,你倒乐意帮忙。”
王小石苦笑道:“大哥当然不会说。”
说来奇怪,苏夜明明半点都不在意,态度十分和气,他却情不自禁地心虚,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倒出来。说实话,他都想不出全盘交待的理由,只好归罪于一时冲动,有意为苏梦枕多说几句好话。
于是她还没问,他又主动说道:“据说雷姑娘也求见过小侯爷方公子,不知道结果如何。众所周知,方公子和你交情不错,她大概只是病急乱投医。”
出乎意料的是,苏夜立即否定了他的猜测。她微微一笑,摇头道:“你错了,她可不是病急乱投医的人。此外你需记得,我和小侯爷谈不上什么交情,最多是各取所需罢了。以你为例,你可以信任方恨少,在生死关头指望……算我说错,把方恨少换成张炭吧。你可以在生死关头指望他,我却不敢指望方应看。”
王小石扯动嘴角,勉强给了她一个笑容,道:“我真不想记得这些事。”
苏夜笑道:“我明白,随你吧。”
两人沿着小巷,并肩缓步而行,看上去毫无可疑之处。但苏夜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这里。别人想看,也得先绕过她无处不在的精神感应。
她说完“随你吧”之后,发现王小石把头扭了回去,不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一瞥之下,她看到他的侧脸。这本应是一张朝气蓬勃,充满青年人魅力的面孔,此时却异常严肃,仿佛在斟酌极其严重的问题。以王小石平时的为人,再结合这一脸沉重表情,足以推断出他心情是何等复杂。
苏夜不催他,不发问,只是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很有兴趣在秋日底下漫步。幸好,王小石想都想了很长时间,犯不着跑到她面前深思熟虑。没过多久,他就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道:“我要是出了事,你会照顾大哥吧?”
苏夜脚步登时一顿。
她现在的容貌酷肖方恨少,绝不应该令王小石产生不安感觉,可事实恰好相反。她毫无预兆一停步,王小石下意识跟着停住。他当然不害怕她,也没必要对她产生敌意,却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并未说错什么,因为苏夜已经笑了。方恨少眉清目秀,扮成女子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不会笑得这么动人,让人心醉神迷。她一旦表露出属于她本人的超凡魅力,与被易容者的区别就会瞬间拉开。
一刹那,她想说的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她想问他,他何时照顾过苏梦枕,既然有心照顾,为何要把苏梦枕扔给居心叵测的白愁飞,却很明白那是另一个世界的问题;想问他,他用什么底气、什么身份把苏梦枕托付给她,话到口边,陡然化作幽幽叹息。
然后她柔声说:“会。”
王小石已向苏梦枕开诚布公,说他想趁此机会,一举刺杀蔡京与傅宗书。苏梦枕知道,等于苏夜知道。她一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决心已定,而他下定决心的时候,竟会想到请她照顾苏梦枕,真是令她感慨万千,再度回溯起在她脑中重复了无数遍的往事。
她用目光压制他,示意他先别插嘴,略一沉吟,淡然道:“你不必着急,你也不会出事。”
王小石诚恳地道:“不瞒你说,我会的。我可能得西出边关,或者逃到东南、西南的蛮荒之地,过个三五年再回京城。”
苏夜笑道:“你忘了一件事。”
王小石诧异道:“什么?”
苏夜道:“你可以去江南。在长江以南,你能过上你梦寐以求的闲散生活。无人敢为难你,正如无人敢为难我。你不隐居,也是隐居,不消失,也是消失。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我在皇帝面前替你说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