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见,苏梦枕中的毒有且只有两种。
一种是诡丽八尺门的“十三点”。中毒之后,眼里出现鲜明的红点。红点数目达到十三个时,毒性完全爆发,使中毒者虚弱无力,任人宰割。
另一种名叫“鹤顶蓝”,中毒特征为毛发根部呈现蓝色。普通人吃下它,药力游走血脉,最终全身肌骨撕裂而死。“老字号”温家曾试图破解这种剧毒,损失了不少人手,仍拿它没有办法,只好弃之不理。
两种毒均无药可救,前者可用高深内力逼出,后者得听天由命,看自己练的武功能否克制毒性。
苏梦枕受过必死的伤,得过必死的病,如今中了必死的毒,仍然咬牙活着。似乎要等主动放弃生命的时候,他才会真正死去。
幸好苏夜有解药。解药来自程灵素。
程灵素一生不用无药可救的□□,也厌恶他人使用。她和师父无嗔和尚一样,都不喜欢“毒手药王”的名号。不过,她的厌恶不算数,医术才算。她经常找来这些剧毒,施展毕生所学,一种一种地制出解药,分发给她的姐妹,让她们遇到意外时,能够及时救人。
温家、唐家、何家这些擅长用毒的世家,一直很忌惮她。他们知道她天赋极高,常能破解各派的独门奇毒,却不敢轻易与十二连环坞产生冲突。
无嗔和尚有这么一个专治各种不服的徒儿,倘若地下有知,也会老怀大慰的。
苏夜进入洞天福地,找到预先放进去的药箱,找出两份解药,给苏梦枕服下。对一个濒死的人而言,生死乃是最重要的问题。苏梦枕见她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竟不发表评论,只在旁边默默看着。
她不敢给他吃别的药,因为任何轻微药效,都可能影响因病症纠结而生的平衡。当然,她还不至于无能为力。但地道阴暗压抑,他们最好早谈正事。
十三点毒性渐消,红点颜色随之淡去。鹤顶蓝需要的时间更长,至少得两三天,髭须处的蓝色才会消失。
苏梦枕病重以来,不愿看见自己这张脸,遂把桌上铜镜蒙住。如果他照照镜子,立刻会察觉中毒迹象,从而推断白愁飞收买了他的亲信,在每天煎好的药里下毒。
怎奈世上没有如果,若干个如果加在一起,指向英雄末路。
苏夜仔细查看一遍,黛眉微蹙,叹道:“先这样吧,你的病等以后再说。”
苏梦枕笑道:“有劳阁下费心,其实我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以后未必能有改观。”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药石和药石之间,向来有很大差别,”苏夜口气忽然冷漠了不少,“我不熟悉这个地方,你走的这条路,就是地道出口吗?它通往什么地方?”
苏梦枕并无站起来的意思,仍然倚墙而坐。那盏灯放在他手边,照着他半边身子。他沉默半晌,突然微微一笑,淡淡道:“那边?那边通向六分半堂总堂主,雷纯姑娘的住处。”
他又笑了一下,“她窗前种着一株梅树,树下是地道机关枢纽。”
这两句话虚弱至极,近乎耳语,却像九天惊雷,在苏夜耳边炸响。她震惊到说不出话,震惊中又有酸楚。
苏梦枕用于逃生的密道,居然直连六分半堂,而且通往总堂主住所。这牵扯到两方势力的过往恩怨,何尝不是暗示苏梦枕和雷纯姻缘天定?
就算地道始于苏遮幕和雷震雷,苏、雷翻脸已久,苏梦枕为何没把地道填上?
结论岂不是明摆着的。他想娶雷纯,想和雷损修好,幻想他做雷损女婿,雷损做他岳父兼同盟的未来。于是这么多年,他迟迟不做打算,直到无路可走,被迫逃向生平的最大敌人。
她的师兄不肯说出地道范围,无意泄露出入途径,原因已不必再问。
她略一定神,心中仍有幻想,“现在由雷小姐当家做主,难道她愿意帮你?”
苏梦枕稍微感到奇怪,摇头笑道:“她不愿意。我杀了她爹爹,她盼着我死,我落难至此,她只会舒心快意。”
时间仿佛停止了。有那么一分钟左右,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这阵寂静令人尴尬,因为这是一场无比尴尬也无比心酸的对话。
“我明白了。”苏夜说。
方才,她险些以为雷纯接任总堂主后,一改父亲作风,上除奸臣下惩宵小,因而与苏梦枕尽释前嫌,联手御敌。但幻想尚未露头,就被狠狠掐灭。她之前想过许多可能,从今以后,不再想了,亦不会怀着某个希望,在苏梦枕身边恋栈不去。
一团浓重深厚的悲哀,在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徘徊着。
苏梦枕愈发诧异。可是苏夜身上充满了谜团,不在乎这么一个。他只问:“你明白了什么?”
苏夜笑道:“你不要管,与你无关。地道既连通天泉山、不动飞瀑两地,想必是狡兔三窟。有没有其他出路?”
她说着说着,扭头望向来时的路,同时问道:“天泉湖湖畔有吗?从天泉湖可以到汴河,汴河流入汴梁城,我不信那里没设出口。”
苏梦枕简短地道:“有。”
他正要继续说,忽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咳。咳嗽之时,喉头鲜血不断上涌,肺部亦如刀割。他拼命忍住,苦笑道:“你能看出天泉湖是关键,别人也能。那里必定有人监控布防,用船只封锁水道。而且,湖上不止江湖人物,也有蔡京私下借来的官兵。”
苏夜道:“你不愿落到他们手里?”
苏梦枕道:“他们听从白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