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探望,安若墨便断不可能一直在周家赖着,过了一天也便动身回返了。杜氏留着照顾女儿,至此也该告别了。
可杜氏看着安若墨的眼神,就如同一把利刃一样刺入安若墨心间,走得再远都拔不出来——那明晃晃的“看婶娘给你找个好老公”,简直能摧毁安若墨对人生的所有希望啊。
当一个社会对女人价值的衡量方法有且只有“嫁人”一种的时候,这个社会和被这样评判为不合格的女人是多么可悲啊。安若墨心中感叹。当然,社会的可悲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自己要成为一个悲剧才是她这声叹息的真正来源。
见得杜氏对安若砚的孩子那一份疼爱,她便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明白过一件事情:你以为你愉悦地做一个单身狗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吗?并不,因为你选择不嫁人,你的家人会为你难过,会觉得你失败的人生那么苦涩。
而且,他们会担心的。你会渐渐成为他们心头碰不得的软肋,摸不得的伤疤。
此事真真大为不好。
安若墨是不愿意叫母亲伤心的,但她更不愿意嫁人。如若非得成婚生子,也许她唯一的道路便是招一个赘婿入门了。
但是,谁能保证招赘便一定能保证她在家里头的地位?要知道,即便是媳妇,也有凶恶如同母老虎一般将丈夫管得死死的媳妇呢,更何况赘婿本身既然是男人,若是人品不好,也还是很能欺负她的。
或许会比嫁人好一点,但出来做人上门女婿的男人,家里头势必穷困潦倒……安若墨对成为扶贫队长这事儿,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啊。
她已经够穷的了,为什么还要为了婚姻生活变得更穷?而且,目前来看,她要是想嫁人,要么会穷,要么会受气,断然不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真是叫人心塞呢。
安若墨从周家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回味杜氏的那个表情,越想越觉得心里头沉沉的。直到到了锦西县城里头,她才收敛了心神。
在锦西县城里,她这安家二姐儿便不再是待字闺中的淑女,而是要用孱弱的身躯担负整个家族兴亡的女英雄——或者,女变态。
至少在锦西县,安若墨是不曾听说过谁家的女孩子会和她一样,亲手操持着家里的店铺运转的。更没有谁会面见伙计小厮们商量经营的事情——这样的行为习惯若是被人传了闲话,只怕在锦西县里头,还真没有男人敢找她呢。
旁的不说,叫做妻子的隔三差五抛头露面,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男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无能的证明了。从这一点上说,杜氏为她踅摸一个好夫君的任务,想要完成还很是困难。
而安若墨这刚刚赶回来,铺子里头的人便到了宅子门口等着了,甚至没给她时间用饭,安乐便催着她道是有急事。
饿着肚子,谁心里头能快活得了?安若墨不由蹙眉道:“什么大事,这么着急?”
安乐左右瞥瞥,才道:“真是大事!店里头几位伙计今儿个都没开张,就等着姐儿回来拿个主意了。”
“别卖关子!快说。”安若墨道。
“这……姐儿,其实也不是咱们的事儿,是韩掌柜。他……”
安若墨如今听到“韩掌柜”三个字便生理性厌恶:“他又怎么了?疯病好了?还是又唆使他那婆娘来咱们铺子里闹了?”
安乐一咬牙,道:“不是,二姐儿,那韩掌柜,没了。”
安若墨一怔,她甚至用了好几秒来体味一下什么叫“没了”,之后方失声道:“他死了?!怎么会?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反正他近来发了疯,日日要吃药,也不知怎么的,前天,就是姐儿您动身走了的第二天,吃过了药便不闹了,据说当夜便咽气儿了。”
“这……这和咱们铺子有什么关系?”安若墨听闻韩掌柜的死讯,惊愕自然是惊愕的,却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韩掌柜死了她的店要关门歇业。
“他那婆娘去县衙里告状,说是咱们害死了那强盗呢。青天大老爷尚不曾说什么,那些个刁民便来咱们铺子门口看笑话,远远围着一圈儿人,哪儿还有顾客敢上门啊。”安乐的脸愁得像个苦瓜。
安若墨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了,她实在想不通韩掌柜的婆娘脑袋里头装的是什么玩意儿!你男人是喝了药之后突然不对劲才挂了的,真要说谁嫌疑最大,那也是你这熬药的。说不定就是你不耐烦伺候一个疯子一辈子,才在药里头下了什么把他弄死了呢!
而韩掌柜婆娘为什么来她这里闹,她就更想不通了。
“县太爷收了状子没有?”她问道。
“收是收了……姐儿啊,咱们要不要上下打点打点?”
“打点自然是要的,不过,打点的时候要当心,万万莫教人觉得咱们是做贼心虚!只求那县太爷给个机宜,叫咱们当面把话讲个明白,洗雪冤屈便是。”安若墨道。
“那小的先去——姐儿要不要见见几位伙计了?”
“不见了,今儿晚了,叫他们各自回去歇息,明儿个照常开门做买卖便是了。”安若墨道:“听了狗叫难不成就不走路了吗?咱们越是闭门不出,人家闲汉看着越是有鬼。天日昭昭,咱们好好开门做买卖,难道那帮子刁民还能涌上来抢不成?”
安乐忙应了两声退出去,小丫头这才给安若墨端上饮食来。奈何知晓了这一回事儿,安若墨哪儿还吃得下?勉强自己塞了几口,也便住了筷子了。
韩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