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看了叫人觉得祖母苛待你,好让人家看来是老婆子的不是?”周氏益发不耐烦,叱骂道:“你不是自思过错不愿饮食么?好了,我们现下都知道你思过了,既往不咎了,你吃吧,这一桌子的鱼肉,你都吃,老身看着你吃!这可不委屈你了吧?”
那饿得久了的人,哪里能大吃大喝?安若墨知道这个道理,周氏多半也知道,可从小没挨过饿受过苦的安胜居哪儿知道呢。听到母亲这么说,虽然话里带刺儿,但好赖也提供了个下台阶的机会,忙将自个儿的筷子塞给了安若香,道:“祖母叫你吃,就吃吧。”
乡下老宅里平日能吃上个什么?鸡鸭猪羊虽然都有,却不是平日里杀来吃的,安若香日日面对的不过粗茶淡饭,这也才能坚定了心性把自己饿瘦——否则若是日日都有点心肉菜,她哪儿经得住饥饿折磨?此刻看着这一桌子好吃的,迟疑了片刻,对上周氏那不逼着她吃饭便要掐死她的目光,便一边战战兢兢一边激动不已地开始吃东西了。
“你们也来吃!”周氏看了陈氏和安若墨一眼,招呼道:“没有叫小的养的吃,正房和嫡女在一边儿看的道理!我安家是讲规矩的人家,不是什么脏臭肉都上席面的没眼王八!”
这话一出,安若香的手抓着筷子,登时僵在了半空中。她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半块原本咽下去的肉也在喉管里堵了堵。
陈氏却谦卑道:“媳妇不敢……”
“老婆子的话你也敢不听?”周氏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你都做了三十年媳妇了,如今也好直接说与你听!这安家,外头有的规矩,我们家都有,外头没有的规矩呢,我们家还多一条——我说的话,那就是规矩!随你们小辈怎么的,都得听!”
说着这话,她的眼光还特意瞄了安若香一眼。那一霎,安若香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面部扭曲的程度堪比叫人抡了十几拖鞋。
于是,陈氏和安若墨也上桌吃饭了。这母女两个却是不说话,眼光都不乱瞟,正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范。安胜居便是不悦母亲挤兑爱女,此刻面对着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的正室与嫡女,却也是没法发火。
周氏说得对,外头的规矩,安家都得守。但周氏自己就是最大的规矩这一点,才真真是安家的天。他做儿子的,永远都不能越过了娘去,娘便是将他疼爱的小女儿骂得分文不值……好吧,确实全怪安若香自己。
若是安若香能像安若墨一样守规矩便好了,这样,安慰她时他也能略略说几句好听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明明知道安若香心里头委屈,却是一句好话也不能说——毕竟,周氏讨厌安若香,那全都是安若香做出的错事,一桩桩列明了证据的啊。
这一餐饭,虽是有肉有菜,在这乡下老宅里算是格外的美味,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吃得不大痛快——大概唯一快活的是安家老爷子,他虽然被周老太太欺压了一辈子,可看着老妻从县城里回来了,宝贝孙子的病况也稳定了,即便他既不能出来和一家人喝酒说笑,甚至连走动都不大方便,可他还是高兴的。
哪怕只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头,他也高兴。待周老太气鼓鼓地回来,看着他傻笑,又将他骂了一通,骂罢了却也消了气,在一边儿坐下:“我把你个老不死的哟,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东西,一窝子小的,没一个叫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