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做奴婢的,便是知晓家里头的形势,也一样拿不准。两个姐儿,谁都是主子,谁都不能得罪。如今她跟着安若墨出来,却又应承了安若香——若能赶回去,只怕还能给安若香挣点儿面子,若是赶不回去,安若香身边一直没有伺候的人,叫那唐家看低了去,她也就要跟着倒霉了。
可秀芝又不敢催安若墨……所幸安若墨也不笨,见她这一副说不得的神色,猜也猜到了她的盘算,便道:“那边儿有人说话,想来是观里的师父。咱们过去问问车停到哪儿了,你也好早些回去。”
秀芝点头,二人便循声过去,她们走得急,待得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时,便有些左右为难了。
往前,势必要见外男,往后,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人……安若墨想想,拿了手中的扇子,道:“咱们过去,你去问个路,莫要和那说话的男人照面便是。”
这男女碰面的事儿固然尴尬,但她做姐儿的不出面,便算不得丢人。
转过行廊,她们便看到了前头正在说话的人——原来这已然到了青云观的侧门口了,一名女冠打扮的少女正在和一名衣衫华丽的青年争执。
“这位哥儿,此处真真是女子清修的地方,您进去不便啊!强闯女观,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可是对谁都不好。”小女冠声音清脆,然而口气却急。
“家母叫童儿奔去寻我,想来正是有急事——为人子女的,如何能罔顾父母命旨?”
“你父母命旨要紧,我们这一观女子的清名便不要紧?”小女冠也急了,口气易发冲起来。
那青年正要再说什么,安若墨已经将他认了出来,或者说,猜出来。
身量体格声音,她都见过,又说什么母亲寻他——青云观里目前只有他们两家的女眷,他娘总不能是周老太太吧?此人便定是唐家的大少爷唐书珧了。
只是,她方才才见过唐家夫人,虽然没有目光接触,但能镇定地说着旁人坏话的人,怎么可能是有急事要找儿子——哦,还是继子的?那唐书珧什么时候回了锦西县,安若墨不知道,可无论如何,僮儿奔去寻他,他再赶到此处,用时一定比她和秀芝过来长。
叫继子强闯女观,这特么真的算是事儿么?安若墨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却也不想多管闲事,向秀芝道:“你去问吧。咱们不与他们缠。”
秀芝应了,便上前向小女冠道:“这位小师父,奴是安家的丫头,我们家里头二姐儿想回车上,敢问小师父可知晓我们家里头的车在哪儿呢?”
那小女冠转头,见是个打扮干净的小丫头,正要答话,却又被唐书珧抢了先:“这位小姐姐,敢是与舍弟唐书珍定亲的那个安家的?”
秀芝是个老实的,一被外人问话,没得先慌了神,回头便看安若墨——姐儿叫她问路,可没叫她和外男聊天。
安若墨听得分明,却也不好指使秀芝撒谎。秀芝从她这儿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向唐书珧道:“正是。”
“敢问小姐姐可见到了家母?她是不是身子不适?”唐书珧急急问道,看上去倒真是个孝顺的模样。
“……见是见了,可是,唐夫人没有什么不舒适的样子啊……”秀芝硬着头皮接着说实话,就盼着那小女冠向她指点一下自家骡车所在,好赶紧逃逸。可那小女冠就等着她作证,来拦着唐书珧进观里头去呢,此刻自然不会放走这个救星,反倒加了一句:“对啊,你看,这位小姐姐也说贵府夫人无恙呢。”
“可……可家母唤我,我总不能当做不知……”唐书珧仍是不肯放弃,却是安若墨在一边儿听着烦了,索性举着扇子挡住整张脸,上前两步:“唐少爷,缠着人家家里头的丫头说个没完也好,缠着清修的出家人非要进观也好,都不是君子所为!顺便再说一句——唐家夫人正在与舍妹相谈。做大伯的,去见到未过门的弟妇,当真好么?”
“什么?”唐书珧一怔:“她们……在一起?”
“是,唐少爷原来不知这今日上香是两家约好的么?您都来了,六少爷来了没呢?”安若墨对着唐家人说话,是怎么都不能有好声气的,便是念着唐书珧曾经用一段皮绳拯救过她,说话也隐约有些尖酸:“如今,可不可以放过我的丫头,叫她送我出去了呢?”
唐书珧却是一怔,他仿佛是被“两家约好”的一句给惊着了,竟道:“我今日乃是去山顶的灵台观寻一位故友的……六弟却是没来。敢问,敢问这位姐儿,送您上了车,您家里的这位小姐姐可还回去么?”
“怎么?”
“若是回去,烦劳替我向家母带一句话,”唐书珧镇定了下来,道:“只说我是男子,不便入女冠清修之所。请她明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安若墨瞥秀芝一眼,道:“我三妹妹是要嫁到唐家去的,叫我家的下人去说这种话,怕是不好吧?不若叫她寻个观中人来,为您带话还妥当些。”
唐书珧想了想,也便答应了,退后几步,向安若墨行了个礼:“多谢姐儿提点。”
安若墨摆摆手,道一句无妨。他果然也不再纠缠,牵了马退出十余丈,在观外一棵树下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