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弃子,不祥之人,何以得龙王陛下牺牲至此?”
“臭小子,以后少用这不阴不阳的语气跟老子说话。”炎凉淡淡道,“阖族都知道,拥有沧海之眼的人,每代只出一个,这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我东方龙族天命所定的储君,这许多年来,龙族上下无人不敬重注目着你,敢把皇三子澈当成弃子的,只有你自己罢了。”
公子澈怔住,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过于荒诞,反而半点也笑不出来。许久,才环顾四周,围观的人群里,外界妖族的表情都是一派愕然,但所有龙族中人,却并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望向他的目光,也全都变成了看着首领或者子侄般的尊敬恭谨、淡定亲和,那些他曾经习以为常的躲闪、冷漠、戒备和疏离,仿佛瞬间被彻底击碎,又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那情景奇异得近乎诡异,苏软慢吞吞抬爪,拧了一下旁边抄着手伸着脖子围观的天朗的脸,听见他嘶地倒抽了口冷气,才确定这不是做梦。
“阿八!”公子澈忽然一声厉喝。
已游上浅滩的白色巨鲲迅速变幻身形,化成海鸥振翅飞过来,却又有些心虚地不敢靠近,只落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心虚地拿小豆眼瞄着他。
公子澈看见那眼神,心中便已了然,但仍走过去抓起那只鸟的翅膀,将它拎到眼前来:“说吧,所有事情,我只信你说的。”
阿八像只鸡那样被他手里,造型并不舒服,却未做半点挣扎,小豆眼直直地看着公子澈,许久,竟落下泪来:“公子,殿下,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从你出生至今,近 年,龙族这一台大戏,演得也并不容易啊……”
“沧海之眼,才不是什么灾劫之兆,而是龙族不世出的祥瑞,也是比冕旒还要尊贵的龙王权威之证,这一点,整个龙族都心知肚明。但沧海之眼太过稀少,龙族之主的身份也太过招摇,加之按照祖训,龙王担负泽被苍生之任,不能闭锁在这不盈山上,要出去感受万物生存的艰辛甘苦才能继承王位,所以历代拥有沧海之眼的龙族储君在出生之后,都会被冠以不祥之名放逐人间,一来为隐姓埋名,断了外人的叵测觊觎之心,二来也为周游历练,增长对众生的悲悯怜恤之情,殿下如此,陛下如此,历朝历代的龙王皆是如此。”
“殿下刚出生之时,龙王陛下抱着你,三天三夜都舍不得放手,王后殿下劝他休息,他却说,这孩子注定与我不会太亲厚了,趁着他还没有恨我,能多抱一刻,就多抱一刻吧……”
“挑要紧的说,冷。”炎凉打了个寒战,及时岔开话头。
“殿下在不盈山上396年,衣食用度,连同教习文武术法的师资,都是陛下亲自安排,优中选优定下的,决定要送殿下离开之时,也是陛下故意找了个由头,将我一并放逐,随侍殿下左右的……其实,蚺妃娘娘风华绝代,蕙质兰心,与陛下情投意合,虽然脾气大了些,但面冷心热,陛下立她为妃,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拍马屁你会不会死?”炎凉再次打断它。
“……咳,殿下在人间近500年,陛下每个月都会来看望一次。 余年,您对龙族和陛下心灰意冷,甚至渡劫之时也不愿回东海暂避,但于陛下和龙族子民而言,真的没有什么人,是比殿下更重要、更被寄予厚望的,只是这所有事情,您都并不知道罢了。”
公子澈觉得头痛,很痛,想要炸裂开来一般,他想对这一切嗤之以鼻,然后拂袖而去,但那双自父亲身上而来的沧海之眼却让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周遭的一切,阿八落下的泪水,炎凉轻松的微笑,族人眼中的热忱,然后,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坚硬了多年的东西开始渐渐解冻,变得脆弱,直至喀拉拉碎裂的声音。
他痛苦地以手抚额,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话:“那么,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知道?”
“天,天劫之后。”阿八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结巴,“原定了天劫之后,便迎殿下回不盈山,谁知中途莫伤离作祟,让您失了沧海之眼……”
公子澈松手,任海鸥啪叽落在沙滩上,抬头,正看见炎凉没有着落却仍旧傲娇又慵懒的目光。
意气难平,但抱怨的话,却再说不出一句来。
“是不是连谁来做个盲人这种事,都要你一人决断?”许久,他喃喃问。
“你是不是还弄不清楚,你我之间,到底谁是老子?不由我决断,难道还由你不成?”炎凉伸出一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戳上公子澈的前额,语气有点戏谑,也有点不耐烦,“我原想着,索性让你再多瞎个千八百年,等你父王我天命将尽之时,再做这件事,毕竟蠢得连沧海之眼都能给我弄丢,你在龙族也算前无古人。但眼下大战在即,我是懒得动了,不如索性全交给你了事,你若还有我龙族三分风骨,就少在那里唧唧歪歪,将该担的道义担起来,否则,我现在就毙了你,反正若是连后继之主都窝囊无用,东海龙族,从此可以再无沧海之眼。”
说完,手指滑落,公子澈额间,他刚刚触碰的地方,有抹灼亮的金色印记倏忽闪过,又回复如常。
那是龙族之主的标记。
四面八方,所有龙族中人纷纷跪伏叩拜,绵延开去的脊背,无声却肃穆得几近苍凉。
龙王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