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槿经历了她毕生难忘的一日。
虽然她曾经跟着玉旈云的部队东征,但是几乎没有见识过正面战场——在郑国,樾军面对的最大敌人是天灾人祸,当抗疫、治水都完成,每一处城池听到他们来到的消息,就只是开城投降而已。萧荣指挥攻取揽江城的这场战斗,才是她人生第一次置身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
她听说,这场战斗其实算不了什么。楚军以数倍兵力强攻,樾军根本无从招架。只用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把北门打开了。然后楚军就冲了进去,遵照命令,一路斩杀前来阻挡的樾军。很快,就已经再没有敌人来挡路。萧荣带领大家直奔粮仓。
这根本不能用“惨烈”来形容。然而她却呆住了。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些樾军士兵的尸体——有些人的面孔看来很熟悉,究竟是因为那个年轻人生得太过平凡,让她有了错觉,还是这个人曾经来过她的惠民药局?或者曾经在东征的路上帮她做过什么事?让她包扎过伤口?吃过她开的药?
她是个大夫。她不怕血。不怕尸体,可是这血淋淋的画面却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以前曾以为,无论何时何地,她可以持守祖师爷救死扶伤的教训,这段日子,她意识到了自己过往的天真,毅然抛弃了那信念。她以为从此就不会再迷惑、再动摇了,就可以分清敌我,保卫家园,救护父老……可是没想到,当她看到倒在路上的樾军士兵——尤其那些一息尚存少年人,她的心就开始抽疼。不过,她又看到路边楚国民夫们的尸首,同样支离破碎。
活着的时候能分敌我,死了之后呢?还不都是一样的!
她有些恍惚。但是没有停下脚步。跟着士兵们向前推进。到了某一处,大家就分开了,大队人马去粮仓,而她和严八姐一起,带着前往养济堂的人,去疏散百姓并搬运药材。
“不知玉旈云在何处。”严八姐道,“要是正好被咱们碰上,就可以顺手解决这个女魔头。”
端木槿怔怔的,并没有把这话听进心里去,只是模糊地听到了“玉旈云”三个字,然后想:要是遇到玉旈云,真要问问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她多次听过玉旈云和石梦泉的对话,知道玉旈云有一个执念。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残害别人的性命,且对自己的身体也毫不顾惜?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人偏执成狂?她想要知道。
不过,他们并没有碰上玉旈云。
确切的说,他们连一个樾国人都没有遇到。顺利地来到了养济堂,看到病人们安好,和她昨天离开时无甚分别,还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围着她问长问短。她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解释,只是简单地传达了程亦风的命令,又安抚大家的情绪,便让士兵们带着他们往城南门撤退了。
养济堂的药材也被迅速地收拾起来。端木槿看到活血化瘀的药材被拿走了许多,猜测应该是林枢拿去为玉旈云医治肩伤。又看到龙胆草、马鞭草、青黛、雄黄等药材也少了许多。她知道这些都是“青黄散”的成分,是之前用来替玉旈云缓解她先天不足的病症的。就不知林枢这次是不是又把雄黄蒸熟,化为砒霜,以慢慢地毒死玉旈云?
林枢和玉旈云在一起,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被楚军碰上,那就危险了。所以,还是祈求老天保佑,不要遇到一个樾国人吧!
她最后又检视了一圈养济堂的药房,确定最有价值的都已带走,才关上了药房的门。随后就有一个楚国士兵将纸窗点起火来。靠近窗户那里,本有几架刚晒干的药材,也立刻被点燃。药房瞬间便化为一片火海。
“端木姑娘,快走吧!”那士兵招呼她。
端木槿点点头,但神智有些恍惚,总忍不住要多看那药材两眼——已经被烈焰吞没了。无论是楚人还是樾人,都不能再使用。浓烟熏得她眼睛疼,泪水似乎要留下来。她就摇摇头,忍住了,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细微的咳嗽声。
难道还有病人?她怔了怔,回头看,想:不会呀,方才明明都算数过,一个也不少,多半是听错了吧!于是要迈出院门去。然而背后又传来了几声咳嗽,这次声音大了些,似乎还有人呼救。
莫非真有人被落下了?她急忙跑回那熊熊燃烧的药房。只是大门已经进不去了。“有人吗?还有人在里面吗?”她呼喊。
“救……救命!”这一次她听得清楚,声音是从药房的后面传来的。便赶忙趁着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整间屋子,顺着墙根儿绕到屋后。只见那里堆着好些干草杂物,已经开始燃烧了,旁边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艰难地要爬离火场。她急忙跑上前去架起那个人,扶他逃到院子的空地上——在他们的身后,药房的椽子在火焰中咔咔作响,断裂倒塌。
“好险!”端木槿舒了口气,再看自己救出来的那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也数不清,尤其胸口的那一道,足有半尺来长,还在流血不止。少年显然是因为失血过多,连嘴唇都已经发白,难怪没有力气自己从屋后爬出来。
若是不帮他处理伤口,只怕撑不到撤出城南门他就已经死了,端木槿想。便将少年背起来,走去隔壁养济堂的诊疗室。那里空无一人,因为没有可供敌人使用的东西,所以楚军并未放火。端木槿便把少年放在床上,帮他简单地洗了伤口,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