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林文静觉得背上被烫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长袍马褂的老人立在血泊之中,老泪纵横,竟然屈膝长跪,身着戎装的副官想扶他,被用力甩开。
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很模糊,隐约看到老人跪着上香后,步履蹒跚的去了,士兵开始收拾残局,把打死的人并在一起,把受伤还沒死的送医院,有一幕让她瑟瑟发抖,士兵们竟然将一具女尸剥得如同白羊一般。
直到几十年后,林文静犹记得执政府前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那具赤-裸的女尸。
……
民国十五年,三月十八日,学生在执政府前和平情愿,竟被卫队开枪攒射,当场死四十七人,伤二百余人,段祺瑞得知后,赶到屠杀现场长跪不起,称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下令严惩凶手,抚恤学生。
次日,内阁总辞职。
这是五卅之后又一起血案,激起全国民众无比愤概,各地革命活动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江东省城,细雨如丝,军务督办陈子锟上将在书房内已经坐了很久,下人们噤若寒蝉,因为一贯脾气很好的大帅竟然砸碎了一只昂贵的明代花瓶。
摊在陈子锟面前的是林文静的來信。
“阿叔,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加国民大会了,你曾告诫过我,不要参与政治性的集会,因为很危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以为,我现在不是上海先施百货的售货员了,而是一名北大的学生,作为这个国家的知识分子,有义务为之呐喊……你放心好了,开会游行的时候我会站在后面,很安全……静,十五年三月十五日,”
三一八惨案已经发生数日了,死亡人数众多,多是北京高校学生,有男有女,至今具体名单未出。
难道上一次的告别,竟是永诀……陈子锟心头一阵刀绞般的痛楚,门外有人敲门。
“滚,”低沉的回答。
门竟然被推开了,陈子锟拿起砚台想要砸过去,看到进來的是抱着孩子的姚依蕾,急忙将信件收进抽屉,道:“你怎么來了,”
“咱们的大帅在前面摔桌子砸板凳的,闹得人心惶惶,我怎么就不能來看看,”姚依蕾抱着嫣儿款步上前,坐下來逗孩子:“嫣儿,给爹笑一个,”
小婴儿竟然真笑起來,纯真的笑容让陈子锟哀伤略减几分。
“因为三一八的事情发火儿,”姚依蕾问道。
“是啊,执政府太过分,竟然把学生当畜生一般屠杀,要知道那可都是大学生啊,搁在古代都是进士,人中龙凤啊,民国八年的时候,咱们火烧赵家楼,那时候军警还不敢把学生怎么着,过了六年,竟然开枪射击,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依蕾撇撇嘴:“那算什么,清末的时候,汪兆铭刺杀摄政王都能被赦免,民国了,学生和平情愿竟遭枪击,我看再过几年,就该拿机关枪扫射学生了,这世道啊,是越來越往下风走了,”
陈子锟长叹一声,倒背手望着窗外,春寒料峭,细雨蒙蒙,隐约竟有呐喊声传來。
“报告大帅,”是副官处长赵玉峰的声音。
“讲,”
“江东大学,江东师范学院,还有邮政学堂、商业学校的学生上千人,到咱们督办公署门口示威游行來了,”
“他们打得什么标语,”
“为三一八什么的哀悼,废除不平等条约,还有……”
“还有什么,”
“打倒军阀,”
陈子锟冷笑:“这是借題发挥,冲着我來了,好,我去面见学生,”
姚依蕾急忙起身:“子锟,你要小心,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就是大事,万不可莽撞行事,”
陈子锟摸摸女儿的嫩脸蛋,笑道:“放心好了,我火烧赵家楼的时候,这帮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姚依蕾点点头:“嗯,小心,”
陈子锟走到门口,又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林文静的信放在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
大门口传來排山倒的呐喊:“打倒军阀,陈子锟下野,”
卫队士兵们竭力拦阻学生往公署里面冲,但又不敢使用武力,反而被学生们推來搡去,还被痛骂:“有本事你到大沽口打洋鬼子去啊,和我们耍狠算什么好汉,”
士兵们叫苦不迭,应付着学生们一bō_bō的冲击,大门里,李长胜对王德贵道:“看看,这就是惯出來的结果,咱们大帅把这个学生当文曲星捧着,结果咋样,被人家骂的狗血淋头,”
王德贵对他猛使眼色,李长胜眼角余光看见陈子锟大步而來,赶紧挺胸立正。
忽然一切归于寂静,因为江东省的统治者,二十七岁的陆军上将陈子锟出來了,他坦然无比的面对学生,让示威队伍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陈子锟一身戎装,环视学生,昂然道:“1919年五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1925年五卅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依旧是鸦雀无声。
“我可以告诉你们,五四的时候,我在北京赵家楼,放火烧曹汝霖的宅子被警察厅抓去蹲大牢;五卅的时候,我率领禁烟执法总队的弟兄,和英国人、日本人武装到牙齿的海军陆战队对垒,刺刀顶着胸口,”
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你们,你们这些爱国的学生,当时又在哪里,”陈子锟环视四周,厉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