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治之在敏平侯府的主业是谋士,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炉火纯青的,他本来就觉得卓昭节在江南外祖父家长大,恐怕游家惧怕侯府权势,对这小娘子太过放任,叫她养就了骄纵任性的性情,这会越发不喜,拿起镇纸一拍书案,将卓昭节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正襟危坐,就见文治之目光如电,冷冷的扫向了自己:“此段作何解?”
卓昭节愣了愣,下意识的瞄向身后看阿杏的提示,只是文治之厉喝一声:“不许回头!”
“……”卓昭节沉默。
文治之见她如此,越发不喜,正要说话,不想隔壁却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瓷器碎裂声,跟着惟奴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沈郎!”文治之闻声,脸色微微一变,却是将卓昭节一丢,快步去了隔壁,因着已经是春日了,加上卓昭节又是小娘子,授课的这间屋子的门窗一直都是敞开的,很容易就听见文治之关心的问,“怎么了?”
沈丹古带着歉意道:“惊扰文先生了?方才不仔细把镇纸打了下去,惟奴专心研墨,倒是被吓了一跳。”
惟奴忙出言向文治之赔礼。
文治之又问沈丹古可有伤着,沈丹古道自己无妨,文治之这才松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明科说起来还有一年,其实辰光过的也是极快的,沈郎十年寒窗,越在此刻,越要保重才是,这镇纸往后还是换一块罢,瓷的太易打坏……”
沈丹古趁机道:“说到明科下场,我正有几处不甚明朗,文先生教导完小七娘,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不必理小七娘了。”文治之哼了一声,道,“这小娘子不爱学,再说她也不用下场,自然先紧着你……你哪里不懂,我来看看。”说到后面这句,文治之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跟着翻书的声音,沈丹古提出问题,文治之耐心详细的回答……沈丹古再提出问题,文治之再次耐心详细的回答,但这次两人有些小小的争执,只是惯常在卓昭节跟前表现的严厉苛刻的文治之却没有因为这争执生气,反而再三称赞了沈丹古……
被丢下来的卓昭节双手撑在书案上,托住了腮,她歪着头,懒洋洋的看着窗外庭中的梧桐树,半晌,幽幽一叹,低声道:“阿杏啊,你说,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阿杏尴尬得不行,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安慰,道:“娘子不必记恨文先生……婢子听说,文先生喜欢刻苦的人,这个……娘子……”
“我前几日还不刻苦?”卓昭节咬牙切齿,“前几日我根本就是泡在黄连里的好么!我平生还没有这样辛苦过!”
“这个……婢子听说,沈家郎君之刻苦,到了叫君侯都十分动容的地步……婢子想……也许文先生……”阿杏揉着衣角,无奈的说道,楷模太过出色,寻常的刻苦哪儿比得上呢?
“……”卓昭节沉思片刻,把头往书案上一倒,幽幽的道,“罢了,为了叫文先生和祖父喜欢,代价也太大了,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罢……只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侯府?之前买的几盆牡丹现下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那片杏花再不去看都要落了罢?杏海飞瀑下的秋千我还没怎么坐过呢……花下的帐子……”
她呻吟一声,苦恼的道,“你不是素来聪明伶俐吗?快点想个法子咱们回去!”
阿杏委屈的道:“婢子自然想帮娘子的,可娘子也知道,娘子要回去,得叫君侯开口……婢子在君侯跟前哪里有开口的份?”
卓昭节长叹一声,喃喃道:“我怎的如此命苦!”简直要落下泪来了!
不想她含悲带恨的感慨才落,却听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主仆两个一惊,同时转过头,就见门外的回廊上,一前一后站了两个人,文治之却不在其中,而是敏平侯与卓香,敏平侯身着朱色大科圆领朝服,束玉带,顶软幞,显然是刚刚下朝归来,此刻正冷冷的望着自己,目光凌厉,面上无一丝缓色!
卓昭节顿时一个激灵,从席上跳了起来,忙不迭的行礼:“祖父!”
敏平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气氛越发的僵硬起来,卓昭节没有得到免礼的准许,只得维持着行礼的模样,心中实在尴尬,又怕敏平侯要借机发作自己,七上八下,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见她如此,卓香小声道:“君侯,小七娘年纪小,身子骨弱……”
贴身书童帮着说了情,敏平侯才冷哼了一声,道:“起来罢!”
“谢祖父!”卓昭节战战兢兢的直起身,一脸乖巧的垂手等候吩咐。
敏平侯见她这副自以为乖巧的模样,脸皮一僵,卓香也有点哭笑不得,两人俱是一个想法——既然背后发怨被长辈听见,小七娘你就不会机灵点认个错、请个罪吗?
……祖父刚才叫我行了那么久的礼,看来是罚过了吧?唉,怎么会恰好就被听见了呢!卓昭节全然不知敏平侯不叫自己起来是为了等自己认错请罪,她心里却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