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那边你不要担心。”纪阳长公主倒是误会了这番话,温言道,“不是还有本宫在吗?”
“……儿子不是担心这个。”雍城侯无奈的道,“儿子实在不想与卓家结亲!”
纪阳长公主沉吟片刻,道:“这样,那小娘子过了门,自然就是咱们宁家的人了,叫她往后少与娘家来往就是,你不方便说,本宫亲自交代她。”
显然长公主打定了主意顺着孙儿,雍城侯忍不住说道:“旁的事情母亲依了九郎也还罢了,但这门亲事实在结不得——如今延昌郡王一派势大,内阁三相虽然都持中不言,但高相之女嫁与了敏平侯之第五子,已隐隐有向延昌郡王靠拢的趋势,时相早几年就声称想辞官回相,被圣人竭力挽留了下来……现在温相主动提出……”
纪阳长公主闻言变色道:“怎么十一郎还在位,本宫就没用到了需要子孙靠联姻来巩固地位的地步了吗?”她深深看了一眼雍城侯,道,“你当年受过的委屈,要九郎再受一次吗?”
雍城侯面色一瞬间苍白,半晌才低低道:“母亲!”
“当年为了十一郎。”纪阳长公主沉声道,“你明明不喜欢那胡女,却不得不娶了她!虽然先帝以此为借口给你封了爵,可你因此也受足了讥诮嘲讽……本宫知道你心里一直很苦,身为公主之子,却连娶个合意的女子也不能!那时候本宫虽然心疼你,却也护你不得……但如今不一样,九郎想娶的小娘子,咱们能够帮到他,为什么不答应?
“申骊歌对你不好吗?这些年来本宫再也没有看到第二人如她那样爱你了,旁人告诉她你喜欢风雅,她一个连汉话都不会说的胡女,靠着一个寻常西席,生生的不到一年就学得一口地道长安官话,两年不到就能粗通文墨,作些不好不坏的诗篇;听说你爱茜色,她就没做过旁的颜色的衣裙;你厌她武艺谋略俱在你之上,她从此闭口不言不施一计,碰也没碰过武器!你喜欢什么,她都竭尽全力的去努力……她不贤德吗?伺候你不用心吗?待你不好吗?她在绝望中去世的时候九郎已经开始记些事了,可她始终没说过你一句不好,始终没在九郎跟前对你流露过任何怨怼期望,惟恐九郎因此恨你……这样一个妻子,就算本宫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能说出哪里她做得不够好了,可你那些年脸上有过笑色么?”
纪阳长公主缓缓的道:“戡郎,你要知道咱们家和寻常之家不同,咱们家不缺富贵,也不缺权势,所求不外乎是过得舒心罢了,身份高贵却不相悦的小娘子,娶进门来两个人相敬如冰有什么意思?要说摆设,无论是这长公主府还是你的侯府,金珠玉器多得是,不缺一个出身高贵、公认贤德的新妇……缺的是让九郎喜欢的妻子,这是当年本宫不能给你的,如今还在九郎身上,也算偿了一直记挂的事情了!”
申骊歌……想起多年前黄沙漫漫的西域,那个眼眸湛蓝、发色灿烂的胡姬挟弓带剑、踏着烽火驰骋而来,朝自己嫣然一笑——那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赞叹与毫不掩饰的爱慕……
而她死时,那双依然湛蓝的眼里却是满满的绝望与悲伤——长安私下里都拿她作为例子教导自家的小娘子,自己是被明里暗里唾骂嘲笑过无数次的负心人,可是谁又知道当年若非那道先帝亲自伏在病榻上书写的八百里加急密旨,年少的宁戡绝对不会对申骊歌的追问点下头……
往高尚说他是为了纪阳长公主为了今上,往卑劣说那是他作为次子最轻松的获取封爵的机会,可这世上一切捷径都有与之相随而来的代价,在长安日复一日的嘲笑戏谑声里,雍城侯早已忘记自己当时答应娶申骊歌为正妻时到底是哪一种心情居多,又有没有那么几分是感动于那个胡姬明朗热烈毫不掩饰毫不作伪的爱慕?
总而言之,婚后他有很多年都不想回到先帝特意赐下的这座与长公主府比邻的侯府。
辰光到了现在,雍城侯已经无所谓那些偶尔还响起的有关负心薄幸或者过河拆桥的声名,很多事情,不是懊悔或者刻意的遗忘就能够减轻心中的苦楚的。
纪阳长公主的话让他怅然出神良久,才语气飘渺的道:“就依母亲所言……请母亲向圣人请旨罢……”
“得缓上几日。”事关爱孙,纪阳长公主考虑的很周到,这会就胸有成竹道,“牡丹花会已在眉睫,下个月十九又是太子的生辰,如今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多半在花会上,礼部那边还要留意几分东宫,若是如今就去请了赐婚,岂不是要被这两件事抢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