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眼中无限艳羡,“妹妹在成都真是过得如闲云野鹤般,还能自己动手做这些雅致的东西,我们在京城里,竟出门都难的。”
睡莲捂嘴笑,“那里就闲云野鹤了?昨夜七婶娘教训说我这些年尽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如今回了府里,就要好好收敛性子,向各位姐姐们请教学习呢。”
两人喝着茶闲话了几句,待添饭准备在青莲杯中续第二道茶水时,青莲摇头阻止,起身站起笑辞,“妹妹还要去各房回礼,我就不打扰了。”
睡莲也没强留,命朱砂和添菜捧好匣子,换了大毛披风,“我要去三姐姐那里一趟,恰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
两姐妹并行,一路有说有笑,从未冷场,在悠心院和华年居的分叉口时,青莲抱着手炉说,“妹妹得了空去我院子里坐坐,你不是爱喝红茶么?姐姐我那里有陈年的普洱,汤色红亮,妹妹去尝尝。”
睡莲谢了,姐妹告别。
三小姐颜品莲的居所,取李商隐诗“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之意,取名为华年居。
昨晚一夜大雪,今日天气放晴,可华年居多竹,瑞雪压弯了竹竿,竟有遮天蔽日之感。
所以睡莲行走在年华居的小径上,丝毫感觉不到阳光,深深然寒冷刺骨。
闻得琴声渺渺,似乎是一首《鸥鹭忘机》,是淡泊名利,高洁之意。
行至厅堂门口,琴声放歇,穿着淡青夹棉比甲的丫鬟打起了门帘,笑道:“九小姐到了,我们小姐在书房呢。”
进了书房,品莲从紫檀独板雕西番莲下卷式琴案后面迎过来,书房烧着地龙火墙,温暖如春,品莲穿着玉白色驼绒袍子、雪青色百褶裙,松松用竹纹缎带挽着一个髻儿,半点首饰皆无。
睡莲暗惊:这那里是个即将及笄说亲的小姐,分明像在家带发修行的女居士嘛!
落座上茶,丫鬟捧着各色点心果子等物摆开,样样味道品相都比自己院子里好,睡莲想有母亲依仗就是不一样啊,若看不上公中的分例点心,可以差人另买,或者开小灶单做。
昨夜品莲房里的管事妈妈送来的是一件象牙雕梵文香盒,睡莲给每位姐姐的回礼都一样——均是自制的一匣子薛涛笺。
听闻品莲气质孤高,和诸位姐妹都不怎么来往,她又是莫夫人的女儿——这莫夫人和生母的死脱不了干系,生母离世时,这位三小姐已经开始懂事了,所以睡莲做好了冷遇的准备,打算稍坐一会,尽了礼数就起身告辞。
可出乎意料,品莲居然很热情的接待了她,吩咐丫鬟搬来脚炉垫在睡莲脚下取暖,还命人换了睡莲手炉里的银霜炭,添上新的。
同父异母两姐妹坐在临窗大炕上,品莲亲自动手给睡莲冲泡功夫茶。
品莲熟稔的一套焚香静气、叶嘉酬宾、火煮山泉、孟臣淋漓、乌龙入宫、悬壶高冲……之后,紫砂菊瓣壶里的茶水正好够两个酒盅大小的杯子。
品莲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姿态娴雅稳当,对着睡莲微微颌首,“九妹请用。”
品莲这种托杯方式叫做“三龙护鼎”,也叫做“昭君出塞”,是打破隔膜、倾心交谈之意!想想昭君出塞可不是为了和平,平息战争么?
品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代表莫氏来向自己求和的?亦或是只是借着喝茶试探自己?毕竟她什么没说……。
尽管脑子思绪万千,睡莲仍是从善如流的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和品莲一样来个“昭君出塞”,先闻香识茶、而后“喜逢甘霖”小啜一口,轻轻咽下“苍龙入宫”,茶液从胸腹直入丹田。
再啜一口,茶液聚于舌内,翻滚而下,如暖玉在口,泽润生香。
最后一口将茶盅喝尽了,此乃“香消玉殒”,轻轻将茶盅搁在茶盘上,这便是结束了。
须知这茶一口是“喝”,二口为“喜”,三口是“品”,到了第四口就是“呕”了。
稍不注意,就要被人耻笑了去。
睡莲心中暗呼:姐喝的不是茶,也不是寂寞,姐是在战斗啊!
撤了茶具,两人开始寒暄聊天,多半是品莲发问,睡莲答话。
譬如在成都老家住的习不习惯啦、族里有什么新鲜事啦、听说你身子不好才去蜀地调养的,如今可还吃着药?有什么喜好啦、饮食上有什么忌口或者偏好?以后姐妹们长住在芙蕖苑,互相宴请也是常有的事情。
睡莲拈无关紧要的一一答了,最后“多谢三姐姐关心。”
说了会子话,气氛渐渐淡下来,睡莲乘机告辞,品莲也没有挽留,说了些“有空过来品茶”等场面话,将睡莲送出了书房。
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莫夫人从一架苏绣山水屏风后绕出来。
“娘,您觉得如何?”品莲问。
“你觉得呢?”莫夫人反问。
品莲缓缓摇头,“九妹妹在成都无人管教,本以为她是个没笼头的野马似的人物。但是从方才的品茶和问答来看,这个妹妹绝非池中之物。”
“真是没想到,这睡莲小时候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再执坳别扭不过的性子。如今大了,性子硬生生的转了个弯,你七婶娘还真是个人物,将这野丫头调/教得极好。”莫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有了这样的继女,杨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