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说说吧,他之所以会在那时候出现在那里,也完全出于巧合——昨天收到了来自宾利先生的一封信。在信里,他用充满幸福的笔调告诉他,自己已经与贝内特府的大小姐定下情缘,决定于月初的某日正是登门提亲,作为他最信赖的知心朋友,他满怀希望地盼望能收到来自于他的祝福云云……
这消息本就在他预料之中,只惊讶于到来的速度。慎重考虑一番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过去向朋友阐明结下这桩姻缘所带来的弊处。其实早就该对朋友阐述的,只是一直处在犹豫状态——当然了,他才不会承认这是受了贝内特家二小姐那次意外攻击后留了心理阴影——本来他以为朋友不至于会这么快完全陷入进去的,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所谓“爱情”蒙蔽深陷其中之人双眼的邪恶力量,到了这地步,倘若自己还不坦诚相告,也就不配被对方当做好朋友的资格了。
作为拥有半郡土地的庄园主,除了庄园土地本身的诸多繁杂事务,按照惯例,他也不得不承担类似地方治安官的责任,每天都有大大小小至少十数起的纠纷被转到他面前等待他的裁决。坦白说,他对处理这类事情并没多大兴趣,这也是为什么他赞同辉格党上议员卢格森先生提出的建立正规司法机构以取代现行司法制度却又数次拒绝这位先生诱他从政的拉拢——比较起来,他更愿意把自己关在那个一般人轻易不被允许进入的惊人书房里,去研究从前随皇室和皇家学会共同派遣的圣玛丽号环行世界时搜集来的各种奇异标本和资料——但这却是他天生的责任,从他出生起就随了他的姓氏分派下来的,不可推卸,并且,他也深知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等待他判罚之人的福祉与痛苦,所以从不敢懈怠半分。收到朋友的信后,他连夜工作,终于在今天得以脱身,匆忙赶往曾给他留下过不愉快记忆的梅里顿。
坦白说吧,这一路他都在思考如何向宾利开口,以及,倘若朋友接纳自己的中肯意见决定重新考虑婚事后,自己将面临的境况。
他倒不大在意贝内特家那位大小姐会如何,迄今为止,她只给自己留下过漂亮和温柔的印象。虽然她是当事人,并且,显然自己的这个行为会给她带来直接的伤害。但是,因为家族荣誉分享荣誉,因为家族耻辱承担耻辱,在他看来,天经地义,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任何负疚。
他只是有点摸不准那家里的二女儿。倘若知道是自己的缘故导致贝内特家失去那门殷切盼望的姻缘后,她会怎样对付自己?会不会故意泄露乔奇安娜的事来作为报复?(——天哪,这女人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又是个叫人头疼无比的问题!!!)
有那么一刻,他认为她一定会。女人,除了充满智慧的已过世的母亲,就是小心眼和麻烦的代名词,远不及科学及逻辑带给他的享受和快乐。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还挺认同迪许教授保持终身不娶的状态——自然,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达西家族需要他的子嗣来继承彭伯里的一切。
但是,前一秒,他还理所当然下了这结论,下一秒,他心底里好像又立刻冒出了另个不同的声音:这位小姐会以别的方式来报复自己的!她会用让他根本就想象不到所以也无从防御的可怕方法!一定!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完全是出于直觉。
平时,他绝不会用直觉去指挥大脑,但这次,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倘若这样,自己该如何防御?
达西先生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双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的女人眼睛,忽然觉得浑身一阵战栗——是真的战栗哟,又刺激,又紧张,甚至……还有点期待?
喂喂!又想什么呢!打住打住,再次打住!!!
又一次从天马行空状态回归后,他终于专心致志地全速赶路,打算在天完全黑下来前赶到目的地。就在这时,借着残余的一点夕光,他忽然看到前面路边蹿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路中间手舞足蹈的,嘴里仿佛还冲自己喊什么。
一开始他没在意,以为只是附近村落里没被看好从家中跑出来的精神错乱者,但还是立刻放慢马速,以免发生意外,等听清楚对方喊的居然是自己名字,而且声音也有点耳熟的时候,他定睛看去,终于认出了人,当时受到的惊吓……
毫不夸张地说,差点没坐稳从马背上掉下来!
原谅我们达西先生的失态吧。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吧,前一刻,还在脑子里对假想敌进行各种研究分析,下一秒,原本远在几十里外的假想敌忽然就这样跳出来,还是这种被打劫后的凄惨模样……
叫人怎么可能淡定得住!
好在达西先生具备常人难以比及的突发状况应对经验,很快就坐稳了,用自己一贯的高傲姿态与贝内特家二小姐进行了非常正常的交流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他竟脑子一热,几乎连想都没想,毅然就把她弄上了自己的马,然后……然后就陷入了现在的深刻自我反省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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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先生这会儿真的挺懊丧的,不骗人。
即便出于骑士精神对她理所当然地施以援手,他也完全可以让她留在原地等她父亲到来,而由自己单独追往坦布里奇的。但现在,人都已经被弄上了马,他绝对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再把她给弄下去了……
身下的马在继续往前飞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