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沉默片刻,才下了决心,道:“程先生,不瞒您说,我是有丈夫的人……先生您问过我,有没有过孩子。我有过,可是被我那丈夫给卖了,换钱还赌债了。”
静漪吃了一惊。
她让李婶坐下说。李婶摇头,站在她面前,把她的事情跟静漪交代着。
静漪听了才知道李婶从前是宫里的宫女,她丈夫是御膳房的厨子。皇上出了宫,他们这些人也没了生活来源。她丈夫倒是有一手的好手艺,从前在酒楼里也能某个差事,日子过的去。她是给人做活计维持生计的,后来经人牵线嫁给了她的丈夫李保柱。哪里知道李保柱虽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却是个滥赌的人。挣的钱还不够赌的,四处借债。在行当里混臭了,没人肯请他。有一阵子没有活做,又欠了债,拿了亲儿子去抵债……简直要把她逼疯了。儿子也没了,又下不了决心离开那个赌鬼,拿了菜刀剁掉他一只手指,要他发誓戒赌。他也后悔,安生了一阵子。后来京城里有名的赵家请厨子,那家的大厨从前也是宫里的,做过李保柱的师父,见他难混,介绍他进去做了二厨。也只是安生了一阵子,后来赌瘾又犯了,偷了雇主家里的东西跑出来,从此杳无音信。
“他也不管我了,我就给人做老妈子。四处打听着找我的儿子……那阵子听说是被人卖到了苏州。我在苏州找了几年。前几年才死了心,不找了,就当孩子已经不在了,才来了上海。我跟他那些年,也学了点手艺。我也是隐姓埋名,怕人知道过去……更怕他找着我。先生您头回吃我做的菜,问我的时候,把我吓坏了……不敢再瞒着您。从前我丈夫做工,偷了的那家雇主,就是您姑母赵太太家。”李婶低了头,羞愧的很。
静漪这才恍然大悟,说:“我就说嘛!”
她感叹着,天下也有这么巧的事。一时意识到眼下的情形,问李婶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找到你了?”
李婶点头。
原来是那天静漪让她准备晚宴,她才跟厨娘上菜市场买菜去,竟然就遇到了同去买菜的李保柱。他跟着她一路回来,知道了她的住处。这些天就不住地来找她。她起先以为他是真的悔改了,谁知道没多久就露出真面目来,原来是欠了一大笔赌债,要找个新地方藏身。她不肯在这里收留他,他就动手打她……“我害怕的很,程先生。招惹了他,说不定就招惹了青帮的人。会给程先生您惹来麻烦的……可是我又不忍心看着他去死……”李婶擦着眼泪。
静漪问道:“你给他钱了?”
李婶点头。说自己把这几年的积蓄全给他拿去还债了,还远远不够。
静漪叹了口气,问道:“欠了多少?”
李婶摇头不肯说。
静漪便说:“看着你,若是能帮忙,我也就帮一帮。从此他改了也就是了。”
“先生……”李婶红着脸,“他今早又被巡捕房抓走了。我给他租了间小屋子,他竟然偷偷进房东的厨房去自己烧东西吃……房东以为家里进贼,叫了巡捕房的人来。等明白过来也晚了,他是在巡捕房挂了号的。”
静漪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安慰了下李婶,说等等容她想想办法的。等李婶下去,没等她给逄敦煌回电?话,敦煌又打过来了。听她声音不对,他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静漪便将李婶的事情说了。她说去巡捕房保释不难,只是牵涉到青帮,她不知该从何下手。
逄敦煌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给你找个人解决这等事情。
她问是谁,他不肯说。
敦煌电?话里说起了部队转移的事。他是要暂时离开了。本想当面道别,可是时间来不及,他马上就要开拔了。
静漪知道这应该是陶骧的战前部署。当然是军事机密,逄敦煌不能细说,她也不能细问。只好跟逄敦煌再三地讲,让他凡事小心。
逄敦煌反而怪她啰嗦,又问起遂心的事。
静漪略一迟疑,还是将实情告之。
逄敦煌听了沉默良久,才说:“总要有这么个时候的。我走之前见见遂心的。这孩子……这个李保柱的事你放心,一准儿给办妥了的。”
静漪听到电?话里有人喊逄军长,逄敦煌匆匆道别,挂了电?话。
她在电?话机边坐了很久,他没再打来,也没有别的电?话打来……她拿着听筒,想拨个电?话出去,或者孔公馆或者金公馆,或者直接就打到吉斯菲尔路六号去。最终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拨出。
她想此时陶骧一定在安慰遂心吧。
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她站起来,上楼前看到李婶在餐厅里忙着摆桌。
她叹了口气。
也没有想到李婶会有这样的经历,实在是悲惨。这么悲惨,还是善良,不忍心就割断和那个人的联系……也太过善良了些。
她想到这里,觉得总该帮一帮李婶的。当然也要给她那个丈夫一些惩罚。
第二天她刚到医院,小梅便说程院长,陶司令电?话。
她以为陶骧老早打电?话来,是要和她说遂心的事情,没想到陶骧电?话里和她说的是李保柱。她正愣着,陶骧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原来是逄敦煌临走前交待给他的。他一方面,给李保柱还了赌债、抹了高利贷;一方面和巡捕房联络,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消息会让人告诉你的,不要着急。”他说。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