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单膝跪地,仰头看他,眼中十分真挚,“到底皇家血脉非同小可,就是民间寻亲,也讲究验明正身,何况天家子嗣,臣非矫情,乃为稳妥计,还请陛下谨慎行事。从来事缓则圆,周到些,总比日后给宗室众臣挑理……要好得多。”
皇帝原不在意,比起什么滴血认亲人证物证,他更在乎自己和儿子那自然而然的父子天性,然而雨化田提起的宗室众臣……
这众臣也罢了,宗室上头,近年事多,确实要留意一二。
皇帝略一沉吟,道:“虽如此,也事不宜迟——立刻派人前往文渊阁,将姚夔等人叫来……至于宗室,诸王就藩原是祖制,朕得回皇子,虽是大事,却也不好惊动。便请诸位长公主及其驸马,并仍养于宫中的忻王、秀王、徽王等,前来一道见证。”
——却不知有意无意,只字不提周太后。
陈准觉得不妥,却才一开口,就被皇帝淡淡一句:“见证无误后,便需商议册立皇太子诸事宜,后宫妇人便罢了。”
陈准吃不准皇帝的态度,只得噤声。
此后众臣诸宗室公主如何震惊于皇帝忽然又冒出来一个皇子、唐悠竹又是如何挨了一针损失了两滴血……等等诸事不提,只说皇帝见得胖娃娃的血毫无障碍地与自己的融到一处,心中大喜之余,也格外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挨针见血,便亲自抱着他,为他上药,言行举止显见疼爱。
诸臣见了,虽仍疑惑怎么雨化田的嗣子会成了皇帝的儿子,但皇帝有子、国有储君,总是喜事,只是皇帝要与雨化田封王一事,委实震惊众人。
虽然宦官封王,自宋时便有之,然而童贯封王,所倚赖者不只圣恩,还有军功,虽其行事功过也褒贬有之,实不讨文官集团的喜欢,但谁也无法否认,童贯在抵御外族上头起的作用。
如今雨化田不过一个不曾出过京师的小小内官,便是外封赏,这郡王之位,也太……
皇帝却极为坚持,且难得伶牙俐齿起来:“雨化田护得朕唯一的儿子,朕今日便视他如兄弟,如何又当不起一个王位?自来皇帝兄弟,无论嫡庶都是亲王,朕这弟弟让了一步,只获封郡王,莫非众卿是因此觉得不妥?朕不过是想着糖糖年幼,恐不舍得雨化田就藩,方才不命其为亲王。若众爱卿坚持朕的兄弟必须为亲王之尊,朕也不是不能劝慰糖糖的……”
——得!大家反对的明明是雨化田不配得郡王爵位,他居然能给扭曲成大家觉得雨化田身为皇帝义弟,只封郡王太低了……
皇帝在政事上不说昏聩,却也算不上十分英明,许多事多是由得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他自己知道个大概也就罢了,留在众臣心中的印象,仿佛还是那个初初登基时,多说几句都仿佛会口吃的青涩形象,因此一时之间大发神威,便是老臣如姚夔等人,都颇为皇帝的无赖功夫震惊住了。
同时,也见识到皇帝为雨化田封王的决心,再看看瞪着眼睛不满又委屈的小皇子,众人心里的坚持就软化了些。
便是姚夔王恕等老臣,尤其姚夔,想着当日万贵妃进言、雨化田操作的防备鲁浙各地水患一事,虽众所皆知多半是因为万贵妃本身便是出身鲁地,但由此保全了许多百姓的生命财物总是事实,他老姚家的祖坟也亏得如此才不至于给水淹没浸泡了去……
姚夔沉吟半晌,便问:“我朝王爵,除开国诸功臣外,便是皇子皇孙,是以亲王世子犹可袭爵为亲王……但雨化田出身特殊,皇帝若封其为郡王,不知日后袭爵之事,该当如何?”
皇帝也知道不能将诸臣逼急了,便道:“雨化田不只是朕的弟弟,也是纪氏的弟弟、糖糖的亲舅舅,虽然他不能有亲生子嗣,郡王之位不能袭爵,但日后他若有合着心意的嗣子,自然要依着规矩,得伯爵位。”
一般来说,嫔妃父兄得封的多是锦衣卫百户千户指挥同知之类的,公侯伯等爵位须是正经外戚才有的待遇,然而王皇后无子,皇帝又已经命人拟旨立刚刚才取名为朱祐樘的小皇子为太子,只待明日大朝会时便要昭告天下……
这太子亲舅家,日后得个伯爵位分勉强也说得过去。
姚夔带头默认了,其他人未必赞同,却也反对无效。
一时之间,看着新鲜出炉的忠义郡王,看他既得皇帝信任、又得皇子爱重,就是有那等幸灾乐祸、只等着他如何和旧主子万贵妃交代的人,也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但其中心情最复杂的却不是同为内侍出身的陈准王怀恩等人,而是重庆长公主。
重庆长公主乃是周太后亲女,皇帝亲姐姐,虽然因崇王朱见泽出生时正好是最艰难的时候,她做长姐的,也难免对幼弟格外怜惜几分,但和皇帝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大弟,关系也十分不错。
她也觉得周太后在皇太子薨逝之后不足月、便打着要将幼弟的子嗣过继的主意委实不妥,也欢喜大弟能有子嗣回归,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子嗣,偏偏是雨化田保下的。
“太后不厚”的传言,最初便源于雨化田,而催化剂,却是这个母后曾经以为是雨家嗣子而为难过的,目前唯一皇子。
而现在,这唯一皇子明日大朝之后便是皇太子,雨化田更是一跃成了郡王。
重庆长公主的夫家也不错,驸马也是深得皇帝爱重,得以执掌宗人府事……
可到底,驸马只是驸马,大明从来没有驸马封王的道理。
便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