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之前,林黛玉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些恍惚的画面,富丽堂皇的大宅院,欢声笑语的女儿家们,晶莹透彻的美玉、明晃晃的金锁,一株叶尖点绛的小草......每每从梦中醒来,林黛玉都会觉得心头闷闷难以排遣,然而面对父母兄长们关爱的目光,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叫他们担忧,只能默默将满腔疑虑慌乱压在心底。
直到七岁那年的花朝节、自己的生辰,父母带着自己与兄长前往寒山寺还愿。
“如海?”
“越关兄?”
扯着母亲的衣摆,林黛玉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伯伯朝自家爹爹打招呼,听爹爹说,王伯伯可是力驱胡虏、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呢!林黛玉对这位英气而带着些粗犷的伯伯登时好感蹭蹭直上。
“这位便是林老爷的千金了吧!难怪取名黛玉,春山如黛,眉目如玉呢!却是恰当得很!”王伯母也是十分温柔又慈爱的人,还赠了自己一根极品墨玉坠子,林黛玉能够感觉到王伯母抚摸着自己头顶时那种沁入骨的温暖。
虽是旧友重逢,却因为王伯伯全家要赶路,只是在寒山寺中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分别了,然而,这短短的一段会面,却给林黛玉的人生带来了无法预估的转折。
当夜从寒山寺回家,林黛玉做了一个深沉的梦。
梦中,她不是父母兄长捧在掌心的林黛玉,而是个无助的小女孩。丧母后,被外祖母以教养之名从父亲身边被接走,父亲去世,家产被谋夺殆尽,在群狼环伺中,小女孩挣扎着艰难长大,却是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后来,因为身子的缘故,外祖母放弃了她,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表哥另娶她人。到最后,曾经那个灵气动人才华横溢的潇湘馆主人,耗尽了最后一点心力,香消玉殒。
噩梦惊醒,林黛玉呆呆愣愣地拥被而坐,无声地而又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她知道,那不是梦。若是梦,为何自己能够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身为林黛玉所有的喜乐哀痛?大观园中与一众姐妹们斗诗填词、拈花戏草的欢愉,和贾宝玉两小无猜、绕床弄青梅的亲密无间,父母去世时的哀痛欲绝、形销骨立,知晓贾宝玉婚讯时一瞬间的心如死灰......
或许,那便是上一世?亦或许,真的便是一场梦境吧——只是,林黛玉,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任何一个了。
梦中姐妹们的下场颓败零落,林黛玉永远都无法忘却。二姐姐花柳之姿被中山狼磋磨至死,三妹妹为家族安危而远嫁他国,四妹妹侯门贵女最终却青灯古佛,云妹妹正值好年华却丧夫新寡......荣国府一夕倾塌,枯残朽败,最终报应却落在了无辜的女儿家身上,何等凄凉!
自己......能否为天下女儿家做一点儿事情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林黛玉便无法将它再按捺下去了。
十五岁那年,林黛玉跪在父亲书房前整整一天一夜,最终以昏迷告终换得了父亲无奈叹息中的允诺与母亲泪眼朦胧的妥协。面对兄长心疼与不解的眼神,半靠着床头,林黛玉面容苍白柔弱,却只是抿着嘴儿微微一笑,静若幽兰。
三载时光,林黛玉踏遍大江南北,遍访天下名士俊儒,辩诗论文,析时谈事。以一介女儿身,辩驳得当世几位大儒都哑口无言,从此以后,无人再敢轻视“潇湘客”这一名号。
皇室典籍《翰墨全集》中便记述了一代名士江南顾司铭与潇湘客林黛玉的一段轶事:“林顾二人斗诗,顾逊一筹,林得席间春杏为彩;宴毕,顾捻须自叹曰:‘世间既生林潇湘,文章何有男儿立锥之地也’。闻之,林顾盼而笑辞。”顾盼而笑辞,何等动人的风姿!再加上素来有传林潇湘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虽则有些许酸腐文儒暗中说道是非,也不能阻挡更多的人为之思慕倾倒。
皇帝对这位小自己十多岁的表妹亦是敬服不已,生于钟鸣鼎食富贵乡,一介弱质女流,却能有这般坚定志向,可惜为女子之身,否则封侯拜相岂是难事?他心内亦有些许私念,故而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来。林黛玉十九岁那年,便奉旨成为宫中西席,公主妃嫔皆需以大家称呼,禄同前朝二品大员。一时间,世人为之震动。
“雪雁,你说,这位凌露王女想要来参加芳霏宴,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林黛玉伸出手来,细细摩挲着芭蕉叶片上粗粝的条状纹路,想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情,嗤笑一声。
思慕神往已久?这套说辞,哄哄三岁小孩儿还差不多,岂能晃得过朝野上一众人精的耳目?林黛玉于权谋之术不甚通晓,然而天生聪颖敏慧,再加上这几年出入宫廷的见闻,她大致也能猜测到这位凌露王女几分意图。
林黛玉身边几个丫鬟都是由皇帝调派过来伺候的,对她是忠心耿耿,闻言,雪雁思虑片刻,想起接下来的琼林宴,皱起眉头:“婢子猜不到,不过看来,这位凌露王女可不比之前的薇露王女那般老实本分呢!”
早在前几年,大安彻底收拾了不安分的罗刹国后,与之临近的茜香国国主吓破了胆,慌忙派遣国使前来朝贡,并送来一位王女为质以示服从。薇露王女在茜香国并不受重视,自从被送到京城后便郁郁寡欢,自然生不起什么风波来,然而这凌露王女一到京城,便生出这些事儿来......
“她想借着芳霏宴作甚,咱们明日便能知晓了!”林黛玉唇角一勾,兵来将挡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