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道士的丹,从来也不断,肃方帝似乎也就从来也吃不厌。
赤红、漆黑、青碧……各色丹丸小巧玲珑,如珠似玉,在灯光下甚至隐隐泛出通透之状。小小的一粒,不过小指指甲大,搁在白瓷小罐子里,微微一晃便发出丹丸撞击罐壁的清脆声响来。
肃方帝服了丹,便也熄了再让人找太子的念头。须臾身上发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将其扯得敞开去,露出里头瞧着仍旧坚实的胸膛来。又过片刻,他只觉有股热力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流转。
他斜斜倚靠在榻上,伸手敲了敲边上的矮几,扬声唤人,去将先前那名美人重新带进来。
逐渐变得幽暗的灯光下,肃方帝的脸上泛出一阵潮红,带着掩不住的病态。
然而他自己不知不觉,在一旁伺候的小润子便也只字不发。小润子恭顺地应了是,躬身后退着下去,打发人去将人带来。他早已料到肃方帝今夜还得召见她,因而小润子先前便没有让她回去,只让她等在偏殿中。此刻肃方帝发了话,衣衫半掩的年轻美人,便很快跟着低眉顺眼的内侍快步走了进来。
肃方帝遥遥打量着她,蓦地一笑,伸长手将其一把拖了过来,像在拽只小猫,一下就将人摔进了自己怀中。
美人嘤咛一声,声娇似水。
小润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帷幕便在他身后徐徐落下。
他默不作声地在外头候着,这一候,便是数个时辰。
肃方帝的逍遥日子。一如往常,若只冷眼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夜里太子的事,叫小润子不得不多去想,眼下依旧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神志究竟还是否清明。
他先是君,后是父。可不论从哪一面来看,他对太子殿下做出的事。都不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父亲抑或是君主能做出的事。
莫怪太子含着泪踉跄而逃,饶是换了小润子易地而处,只怕也会骇极而奔。
较之故去的庆隆帝,肃方帝的心思更加难以揣测。行事也更加叫人觉得诡谲。甚至于,比之庆隆帝,他的状况似乎也尤为的糟。
翌日悄悄得了空,小润子便特地去见了汪仁。
这件事,他不得不禀。
至东厂时,汪仁却鲜见的没有起身。
他素来不是疲懒的人,小润子跟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未见过他睡迟过一日。然而今天日头已渐渐高升,汪仁的屋子里却丁点动静也无。但他没有动静。众人也就不敢冒着惹恼他的危险上前打搅。小润子到时,小六还在廊前轻手轻脚地扫着地,见了他来也不敢高声说话。只点了点头。
汪仁喜洁近乎苛刻,又不喜太多人在自己眼前走动,故而能在他跟前负责洒扫干活的人,通常都算是颇得他器重的。
小六如今做的伙,小润子过去也都是做惯的,见了不觉轻笑。上前问:“印公一直未起?”
“嗯。”小六微微一颔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连个声也没。”
似乎有些不寻常……
小润子暗自琢磨了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去瞧瞧。”
他本是悄悄寻了由头溜出来的,万一肃方帝心血来潮突然要找他,总是麻烦,故而并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保重!”小六掀了掀眼皮,眼神一变,握紧了手中的笤帚。
小润子温和地笑了笑,拾级而上,站到了紧闭的房门外。
他屏息竖耳听了一会里头的动静,却没能听见太多动静,咬了咬牙,只得准备伸手叩门。
然而,屈起的指骨方才在门扉上发出“笃——”一声轻响,原本寂静无声的室内便传来了汪仁的声音,“谁?”
小润子听着,却蓦地愣在了门口。
这声音,怎么有些古怪?
他稚龄时便跟在汪仁身边,汪仁的说话语气动作神情喜好,论熟识程度,他排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但这会,小润子听见门内传来的声音,只觉陌生得紧。
汪仁的嗓音素来温润,冷声说话时才显得生硬刻薄些,可刚才那一声“谁”分明虚软无力,还带着两分懒散跟沙哑,最叫小润子奇怪的,还当属那隐隐约约的鼻音。听上去闷闷的,有气无力。
怔愣间,小润子听到里头又传出一声略带不耐烦的“谁”,赶忙唤了一声“印公”。
“进来……”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沉闷缓慢。
小润子心下疑惑,一面推门而入。
谁知才一进门,他便撞见汪仁正哆哆嗦嗦地正在给自己沏茶。
也不知为何,只提着只茶壶而已,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像拎着千斤重的东西般,颤个不休。茶水从壶嘴里倾出来,七歪八扭地往外流,半数都流在了他手上。
小润子站在门口看傻了眼,半响才回过神来背手关上了门,急步上前去。
就在他靠近的当口,站在桌边提着茶壶的汪仁手一松,“哐当”一声,茶壶便摔在桌上又滚到了地上,摔成几块。散发着微苦清香的茶水在雪白的碎瓷间小蛇般迂回爬行。
小润子大惊失色,冲上去问:“您怎么了?”
“怎么了?”汪仁紧蹙着眉头看向一地狼藉,忽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闷声说,“鼻子不通气。”
小润子抢过他手里的那杯凉了的茶,一下顿在桌上,急切地问道:“您该不是病了吧?”
汪仁茫然地看他一眼,喃喃重复:“我病了?”
“头可晕?”
“略有些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