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夏眉恰好端了两碗热茶进来,缓步至顾以菡身侧,蹲膝欲要奉茶。
偏偏,听了孟采薇的话,顾以菡很快就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蹭地站起身。
朱红漆器托盘被顾以菡一下子撞翻,滚烫的热水倾洒而出,尽数落在了顾以菡的肩背上。
顾以菡一声尖叫,眼泪立时便落了下来。
裴少嵇第一时间站起身扶住了顾以菡,少女的后背一大片洇湿,料必是烫得很了。裴少嵇双目转寒,斥责道:“夏眉!你还不向顾姑娘赔罪!”
夏眉早吓得慌了神,听裴少嵇此语,登时膝头一软,甚至顾不得满地茶水碎瓷,径直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侯爷恕罪,请顾姑娘恕罪!”
顾以菡哭得梨花带雨,整个人都快要靠到裴少嵇怀里去,“哪里来的贱婢!竟,你府上如今是什么人主事?怎么连个丫鬟也调理不顺!”
孟采薇听得火起,偏生她动弹不得,整个人僵在床上,唯有咬牙道:“叫顾姑娘见笑!如今这府上,正是我来主事!”
顾以菡的眼神在孟采薇和裴少嵇之间逡巡,带着怀疑、警惕,还有一种让孟采薇也读不懂的情绪,“那算我失言,谁让伯母也是初理家务,并没有什么经验呢?”
她仿佛在试探什么一样,咬牙道:“我冒昧给伯母提个建议好了,这婢子如此失礼、冲撞客人,该拖出去好好掌嘴,才能以儆效尤!”
孟采薇的眼神只落在夏眉脸上片刻,很快就转了回来,“夏眉冒犯姑娘,是她的不是,等送走了姑娘,我自会好好教训她。不过,侯府内务,就不劳姑娘你插手了。”
“你这是包庇!”顾以菡俨然犹有不服,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八度,“你定是故意指使你的婢子来烫我!”
孟采薇嗤了一声,理也不理她,只开口吩咐:“秋黛,去拿一件我的衣裳,送顾姑娘到厢房里更衣,你且看看她烫得严重与否,若是厉害,再去派人请郎中过府。”
“不敢劳烦太夫人!”顾以菡梗着脖子,一步也不肯动,她犹自拽着裴少嵇的袖口,像是示威一样,扬着下颌,娇声道:“少嵇哥哥,你领我去更衣。”
孟采薇冷笑,不等裴少嵇回应,脱口就接上了顾以菡的话,“少嵇他一个男人,上哪去给你找女子衣裳?怎么?顾姑娘是想要穿婢子的,还是通房丫鬟的?”
“你……”
“当然,顾姑娘你不介意自己名声清白,那是令尊令堂该教养的事情,我也绝不敢插手指正。”
孟采薇本就占理,她又是素来牙尖嘴利,顾以菡这个深闺里娇养着的大小姐,如何能比得过她的工夫儿。
一下子被孟采薇说得词穷,顾以菡眼里又冒出泪来。
不过,这回她明显改变了策略,不再跟孟采薇硬碰硬,而是转首望向裴少嵇,泪汪汪地问道:“少嵇哥哥,你就不管我了么?”
孟采薇这才将眼神挪到始终保持安静的裴少嵇脸上,不期然,两人目光交汇,竟是撞了个正着。
他黑瞳暗沉,望向孟采薇时有着明显的探究意味,这让孟采薇一个激灵冷静下来,却又忍不住开始懊悔——她跟顾以菡计较个什么劲儿!
这下好了,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裴少嵇铁定又要给顾以菡撑腰,果真冲动是魔鬼,与顾以菡吵成这样,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没面子吗!
孟采薇烦躁地移开眼神,避过了裴少嵇的打量。
谁知,就是这时,裴少嵇沉声开口,“小菡,你跟秋黛去更衣吧。”
孟采薇与顾以菡俱是一愣。
“夏眉纵有不是,但她毕竟是母亲的婢子,你是晚辈,岂能与母亲顶嘴?”裴少嵇语调淡淡的,虽是在教训顾以菡,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孟采薇,“更何况,母亲尚在病中,又是为了救你才受得伤,你素来懂事,该明白轻重。”
顾以菡脸色变了几变,却犹有不甘心,“少嵇哥哥,她根本不是诚心救我!她是故意演戏给你看!”
一番话,听得裴少嵇和孟采薇同时沉了脸,“顾以菡,你还不快去!”
裴少嵇总算把目光移到了顾以菡的脸上,眼神里,却是顾以菡从未见过的……冷厉。
她怔了一下,最终还是一跺脚,挂着泪珠跑了出去。
孟采薇到底惦记着她的身份,忙喊了秋黛冬妆两人,吩咐她们赶紧追上,无论如何也要叫顾以菡换了衣裳再走。
至此,屋子里只剩下跪在地上的夏眉、裴少嵇,还有孟采薇三人。
“夏眉,你先下去。”裴少嵇声音低沉,却并无责难之意。
夏眉谨慎地抬起头看了孟采薇一眼,见孟采薇轻轻颔首,方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屋子。
孟采薇知道裴少嵇有话要说,可她更知道的是,自己变了。
她不是那个真正的孟采薇,更不是古代深闺里严格学习着三从四德的闺秀,她遇见过爱情,更知道动心的滋味,知道每一个暗恋少女的秘密心事。
是为对方零星漏出来的好感而欢呼雀跃,是为对方与任何一个异性的接触而胆战心惊,是想要制造一切见面的机会,是会在意对方心里自己的样子。
是会七荤八素的失去理智,是像她适才那样,为对方一个眼神而失落、而激动……
孟采薇简直要被自己惊呆了。
两个月前,她还振振有词地指着裴少嵇鼻子骂,不顾一切地挣开对方的手……现世报要不要来得这么快?被自己打脸的感觉一点都不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