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冷冷抬头,盯着谢致,道:“谢遂志,你方才讲的那一段话,每一句,朕都可以治你死罪。”皇帝挑了下眼皮,等待谢致低头。然而谢致一反常态,不卑不亢,就那么凝视着皇帝。
半响,皇帝笑道:“谢遂志,你与朕同父同母,手足情深,朕怎么会杀你呢?杀了你,朕将来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我们的爹娘。”
谢致心念一动,竟软着声音唤了声“皇兄”。
皇帝笑出了声,道:“算了,你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朕都不追究。但这个阿细姑娘,放在你汉王府里,朕始终觉得膈应。”皇帝眸若幽潭,望向谢致,“放心,朕的意思,不是要将她带回宫中。朕觉着,把她放了,让她自回北关,你我兄弟两个都再不见她,你看是不是很公平?”听起来像是皇帝在步步退让,甚至伏低做小,但谢致和常蕙心均是了解皇帝的,幽幽将他的话语一分析……是头猪才相信皇帝真会让常蕙心自回北关。
皇帝言语温和,看起来不是逼迫,而是商议:“三吴,你同意么?”
谢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对待谢景,常蕙心比谢致心肠冷,她的手本就放在谢致背后,这会伸出食指,在谢致背上轻描了一个“杀”字。
不能完全揣测清谢景的意思,亦不能预测谢景的举动,干脆在这里杀了谢景算了。省得纵虎归山,说不定谢景前脚跨出了汉王府大门,后脚就命人反扑,到时候,常蕙心和谢致两人都要丧命!
谢致突然道:“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说给皇帝听,还是说给常蕙心听。
皇帝“哦”了一声。
谢致垂眸,右臂缓缓抬起,未抬至齐肩,就无力放下。他问:“皇兄,你用过早膳没有?”不等皇帝回答,谢致又道:“要是没用过,就一起吃吧。”
皇帝却摆摆手,“不必,朕不饿,等会回宫再吃。”
就在这个时候,常蕙心在谢致背上又描了一个小小的“杀”字——莫让谢景回宫。
谢致的背一直挺得很直,没有丝毫颤动。良久,他竟道:“皇兄,外头雪下得深,待会回宫路不好走,你要一路小心。”
皇帝叹道:“不好走也要回啊!”
“那我送皇兄一程?”
“哈哈,你就送到府门口就行。出了府门,朕自己走。”
常蕙心从坟地里狂奔跑走,周峦命人去追,半是跟踪,半是相护。
不久后,盯梢的人回来禀报,说常蕙心进入汉王府了。
周峦捏着手指,玩味地“嗯”了一声。他其实还未从难过中走出来,脸上仍挂着悲切。周峦不顾下属劝阻,坚持给曾微和再烧了许多纸捏的金元宝,对着坟头道:“都说‘钱如粪土’,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师娘,想来想去还是得给你多少钱财,在地下才不会受苦。”
这种话略显幼稚,几名下属互相看了一眼,心想:主公今夜真是情绪不佳。
周峦虽然难过,心里却还是记着正事的。许久后,他站起身,举手拽着衣襟,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脖颈子,自言自语道:“回去赶紧补一补觉,过会还要上朝。”
周峦本来打算回周府小憩,可刚走到街对面,就瞧见隔壁邻居容桐家,门外常年亮着那两盏灯笼全灭了。
容府里没人了么?周峦想到之前常蕙心告诉他和谢致的那些事,容桐出卖曾微和之类的……周峦的右手藏在袖下,拇指抠了食指一下,发出一声清响,仿佛小槌在轻轻敲击着心。
周峦吩咐身后属下:“你去,悄悄潜入家中,将我的朝服朝靴取出来,注意别弄出响声。”属下应了是,周峦自己则毅然转身,他没回自己宅邸,而是晃悠悠荡去了另外一处属于他的住地。
发生了这么多事,周峦竟仍能身子一沾床,就睡着了。
只小睡一个多时辰,周峦便精神大振,穿戴整齐朝服,去往宫中。哪知却收到消息,皇帝病了,今日罢朝。
官员们可都是冒着雪进宫的,这会立在殿外遭冷风吹,大雪刮脸,不少年老的官员都直打哆嗦。大家议论纷纷,揣测皇帝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不上朝?又有人透露了太子和许国夫人谋反,俱已畏罪自裁,还有皇帝废后的消息……人群里炸开了锅。
有几个胆大,且嘴上藏不住事的,不由叹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周峦晃在官员中,默默听着。听到有几名官员说“怪不得这天气,无缘无故就降了大雪”,周峦觉得可笑,这大冬天的不下雪下什么?他实在憋不住坏笑,舌头在嘴里顶了下腮帮,勉强忍住。周峦忽然瞟见容桐,便笑着唤道:“琴父!”
容桐似乎很憔悴,朝服是很亮丽的色彩,他却无一丝神采飞扬。容桐走近周峦,勉强挤出笑容:“一川,你归来了。”
周峦侧半个身子,主动将臂膀搭上容桐肩头,沉声道:“是,我回来了。”
容桐几分犹豫:“你、你昨夜怎么没回家?”
周峦大笑,“我在大街上睡着啦。”
容桐脖子一伸,刚想说话,周峦却无不惋惜地叹道:“可惜街上又冷又寂寞,睡得不好,我要回去不觉!”周峦轻声,只对容桐说:“陛下今日不上朝,还正好呢。谢天谢地我可以回去睡回笼觉。”
容桐忙道:“一川,不可以这么说。”
周峦嘟了下嘴,可不可以说,他都说了。周峦撇下容桐往宫外走,容桐急忙去追,却发现奇了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