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裕林已经能正常走路。
陆母一直沉默着守在病房里。
陆裕林偶尔会看一眼陆母花白的头发。
父母从小摩擦不断,有时吵起来陆父可以跑上山里好几天,陆母则常常躲在一边抹泪。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陆小华是你哥哥”这种话,他们对陆小华的态度永远只有一种:视若无睹。
陆裕林享受着父母疼爱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看向陆小华。
那时陆小华脸上有着毫不掩藏的羡慕。
陆裕林觉得那张脸在发亮,明明长得和自己极其相似,感觉偏就不一样。
陆小华的羡慕始终只是羡慕,他从来没有妒忌过他,反而一个劲地怂恿他喊声“哥哥”。
父母从来不帮陆小华说话,陆裕林哪里会肯叫人。在他眼里陆小华又笨又蠢,一点都不配当他哥哥。
明明自己怕黑怕得要命,还自己跑去山路里练胆儿,就为了能在他面前撑起“哥哥”的面子。
事实上陆小华牵着他去上学的那些黑黢黢的清晨,交握的手心都是濡湿的。
陆小华在害怕,害怕得冷汗涔涔,但还是挺直背脊。
有次他嫌弃陆小华手脏兮兮的,陆小华从此不再牵他,小心翼翼地叫他跟着自己走。
他还是很嫌弃陆小华,在学校时不让他来找自己,不让他告诉别人自己是他弟弟,更不会喊陆小华半句哥哥。
陆小华看起来并不在意,还是傻不啦叽地照顾着他。
后来他和一些家境不错的渣滓玩到了一块,蹭着别人的钱换上了人模人样的新衣服新鞋子,更加瞧不起土到不行的陆小华。
结果渣滓果然是渣滓,他们从来都瞧不起他,只把他当狗来耍。有次他被他们推进水里,所有人都在岸上拍手嬉笑,仿佛人命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算人命!
那一次,陆小华救了他。
他得救了,陆小华却在往下沉。他吓得直发抖,却不敢再往下跳,他怕,他怕死,他就是贪生怕死。
陆小华的朋友把陆小华救了起来。
陆小华永远都能交上真心朋友。
陆裕林第一次有点害怕,害怕失去陆小华这个“哥哥”。他悄悄改变了对陆小华的态度,那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平和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陆小华一点都不计较他面对生死的胆怯,一点都不计较他曾经的冷眼,仿佛只要他稍微给点好脸色就会很开心。
陆裕林只觉得陆小华果然蠢到家。
再后来他和那些渣滓闹翻了,总是被使绊子,被他们找人教训,被他们蒙骗和陷害。他怕到极点,哭着对陆小华说“毁了,一切都毁了”,陆小华心软了,陆小华帮他扛下了一切。
他依然当他的优等生,陆小华却陷入了泥沼。
不少陆小华的朋友都离陆小华而去,不过陆小华周围依然有不少知交。一种名为妒忌的情绪啃噬着陆裕林的心脏,他既妒忌陆小华能交上那么多好友,又妒忌那些人把眼里一直只有他这个弟弟的陆小华分走了。
于是一个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再也无法遏止。
他要让陆小华属于他,只属于他。
他要让所有人都离陆小华远远的,他要让陆小华心里眼里永远只能有他一个人。
看着陆小华一步步被逼入众叛亲离的境地,陆裕林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
可陆小华用事实向他证明他并没有做到。
陆小华并不是依赖于他们才能活下去的人,正相反,离开了他们以后陆小华让自己生活得很好。
越来越好。
陆小华并不如他鄙夷的那样,既愚笨又不知变通。
陆小华活得比任何人都认真,比任何人都努力。
陆小华同样曾经害怕去相信,害怕去接受,害怕去面对。
但陆小华还是咬着牙撑了过去。
所以陆小华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陆裕林翻开陆母买来的报纸。
即使距离薛氏当家和陆小华关系公开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报纸上依然有不小的余响。陆裕林注视着头条上的配图,陆小华穿着相对成熟的正装,拿着酒杯和人谈笑,即使只是一张照片,那种从容和自信也能从那沉静又自如的脸庞上透出来。
这就是陆小华。
不管把他扔在什么环境里,他都能活得有模有样。
陆裕林合上报纸。
相较之下,他曾经有过那么好的条件,最终却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回到国内。
守在他身边的,只有他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眼的母亲。
陆裕林说:“文凭我是拿不到了,我回去帮舅舅做事。”他看了看陆母,“你总不能靠舅舅养一辈子。”
陆母的眼泪又快往下掉。
陆裕林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他站起来说:“我去办出院手续。”
陆母急忙站起来:“我去,我去!”
陆裕林没和她抢,他看着陆母快步往外走的身影,微微晃神。
陆母走到正厅缴费,正巧迎面碰上陆小华发小夫妻俩抱着小孩来打疫苗。
发小见到陆母倒是很平和,已为人父,他一夕之间成熟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把厌憎摆在脸上。他点了点头,问:“来照顾陆裕林吗?”
陆母“嗯”地一声,有点尴尬地说:“我去给裕林办出院手续,接着我们就回家。”
发小没说什么,抱着儿子去排队。
陆母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停住脚步,转头喊住发小问:“小华他……他和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