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嗣有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石破惊天重重砸下,屋子里顿时一寂。
女子嫁为人妇,首要延续子嗣,此外即使“三从早备,四德兼修”亦是枉然。不然,七出之无子一例由何而来?
另则,世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魏家乃将门之家,又统率河西三十万大军,旗下各路部署将领繁多,若无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一旦战场上有所伤亡,谁来继承统率三军大任?又焉知旗下权势部署无取而代之心?是以,子嗣传承乃将门之家,尤是寒门起势、家族人丁单薄的魏家首要大事。
如今魏康又已贵为河西三军统帅,担负魏氏一族传承之责,区区一子如何能使魏家在河西统治稳固,又如何能让魏氏一族枝繁叶茂的兴旺下去?
如此一来,孔颜这个正妻若无法生育,魏康即使再爱重孔颜,为了在河西的长治久安和家族的繁衍昌盛,纳妾以延续子嗣无疑是势在必行。
以上种种都是明摆在眼前,连着冯嬷嬷一起,西里间的所有人,英子、宝珠、素娘纷纷不安地看向靠坐在床头的孔颜。
湘妃竹帘割碎的五月日光缓缓流转,屋子里静得像一潭死水,落针可闻。
孔颜静靠在床头,并非未察觉周围气氛的沉凝压抑,她只是有一些懵,当生为女子最本能的东西不复存在后,难免有些怔忪。
不过人生岂有十全者?
前世身子康泰,却无自己子嗣。
重回一世,虽失去女子本能,却感受了母子情。
如是对她而言,因有前世比较,于子嗣有碍的冲击不觉骤减,只让她越发珍惜前世今生唯一的子嗣。
心念瞬转至此,孔颜目光不禁温柔落在素娘怀中的襁褓,终于打破了一室沉默道:“张大夫。你可给孩子看过了?”话中含了一丝忧切,“按那日情形看,我应不是正常临盆,不知这可算早产?我听说早产出生的。往往带有不足之症,我的儿子可会也有一样症状?”孩子尚未取乳名,只能以“我的儿子”称之,当这话落入耳中,心中不觉一甜。只觉这样的称呼格外动听。
众人却听得齐齐一怔,谁也没有想到孔颜在闻得子嗣有碍后,竟然不是追问她可有治愈之机,而是问她的孩子是否有不足症。
张大夫敛下异色,隔着蛟绡纱屏风,在西外间侍立道:“少夫人放心,小公子出生之时,小的就为他号脉过,虽然提早了几日出生,但毕竟已是足月了。因此小公子并无早产的不足之症。”
亲耳从张大夫口中听得孩子无碍,知道冯嬷嬷当日不是为宽慰自己,因无故早产紧提着的心不由一松,如此放下这茬,孔颜想起生产那日冯嬷嬷告知的事,遂告谢寒暄道:“有劳张大夫了。还有前日也多亏张大夫出手相救,如今我还能亲手抚养孩子长大,已是不幸中万幸了。”顿了一顿,手抚上已经平坦下来的小腹,有几分不习惯的抚了一抚。道:“命中有时终需有,无时莫强求。张大夫你顺其自然为我医治即可,若能再有一男半女是意外之喜,若无也就这样吧。”
语声平缓和煦。透着一种安之若素的沉静,很难想象这样的语声出自一个尚未满十八岁的女子之口。不过一想起孔颜生产那日的凶险,众人只道孔颜是在鬼门关走了遭,方有今日的豁达。
正在为孔颜看开了松口气之际,只听西外间有人代替了张大夫道:“你能如此想就好。”
一贯的清冷低沉,这个声音是魏康!
孔颜刚认出声音。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在炕上坐下。
张大夫随之深深地躬身而立,姿态恭敬。
魏康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以及张大夫的态度,不是魏康又是何人?
孔颜看着映在屏风上的人影轮廓,忍不住一讶道:“产房秽地,二爷怎么来了?”说时目光已询问地看向冯嬷嬷。
冯嬷嬷亦是讶异,魏康分明是在中堂等着消息,怎么就突然进来?疑念闪过,旋即却是一喜,以为魏康担心孔颜,这才不顾忌讳进来,便向孔颜摇了摇头。
孔颜见冯嬷嬷也不知道,只好将目光又重新看了过去。
隔出西屋里外两间的屏风是蛟绡纱糊面,蛟绡纱相传为鱼尾人身的鲛人所织丝品,传说固然不能当真,屏风上的蛟绡纱也亦非鲛人所织,却以轻薄透气彷如轻烟细雨一般,被称为蛟绡纱。
透过这样一层似细雨水幕般的屏风,能清晰看见映在屏风上的影影绰绰。
魏康看着靠坐在床头的模糊身影,念及孔颜方才闻得噩耗后首先想到了孩子,他简单回应了一句道:“我在西外间,无碍。”
孔颜闻言一悟,心想一个外间一个里间,也不算是进了产房秽地,再则那日似乎还是魏康送她进的产房。想到这里,不由念及产房素为男子忌讳,对于行伍之人更有战败之秽,而当日魏康夺权一幕还历历在目,这让她委实难以想象竟是魏康送她入地产房。
孔颜历来恩怨分明,心思甫一转至此处,她当下也不含糊道:“生产那日,全奈二爷不顾忌讳相救,若是不然……”
一语未了,想到若等下人送她回产房,不说会有延误救治之机,怕是连张大夫的救命汤药也无,毕竟张大夫虽已年过半百,但到底有男女之别,如果没有魏康的下令,一个男大夫决计不可能出现在产房,否则她的贞洁、大夫的清誉何在?
思忖到此,脑中灵光一闪,孔颜急遽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