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安静没有维持太久,大约一炷香功夫不到,西次间的锦帘又被撩起,这次走出来的终于不再是跑腿的婢女——张、沈两位大夫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氏双手一紧,佛珠死死陷入手心,她动了动嘴皮,却什么话也没问出。
魏湛十八少年,仿佛一坛刚蒸出的新酒,没有经过岁月贮藏老熟,因此浮躁、刚烈、辛辣。他乍然起身,头一个按耐不住问道:“怎么样了!?父亲没事吧!”年轻俊朗的脸上,少了常见的桀骜与暴烈,多了一分掩不住的焦虑。他是在为魏光雄这个父亲担心。
两位大夫向魏湛揖手一礼,“三公子。”
魏湛不耐挥手,“够了!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张大夫资历比沈大夫深,二人一向以他为主,他走到堂中伫立道:“大人情况不太好。”
“啪——”
陈氏手中金丝楠木佛珠骤然一断,一百零八颗珠子“哗啦”四蹦在地。
张、沈两位大夫“噗通”一声直直跪地,以请罪之态匍匐了下去。
魏湛高大挺拔的身影晃了晃,呆呆立在当场,似乎没有想到伟岸的父亲会有倒下的一天。
他茫然看向坐在对面的兄长。
最相似父亲的长兄眼睛赤红,十指紧抓在双膝上,想到魏成已经残了,他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
孔颜下意识地去看魏康,却什么也没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发现什么,魏康沉默地低着头。
这一瞬间,堂中鸦雀无声。
也许这便是媳妇与儿子的不同,有不少的婆母始终将媳妇看成外人。李燕飞看了一眼呆愣的魏湛,声音十分震惊的叫道:“玉娘比父亲伤得更重,都说还有救得呀!”语气里带了一抹哭腔。
比起魏光雄的安危,李家一个庶女太不值一提了,大家都无意识地忽略了。这经李燕飞一提醒。不约想到一个时辰前客院下人的回禀:“李小姐伤势严重,虽有玉佩护心,但是伤及心脉,能不能平安过去。还得看能否渡过今夜的危险期。”
魏湛听了提醒,一下回过神来,猛地拽起张大夫,满腔愤怒道:“一个胸口重伤的都还有救,我父亲怎就不好了!”他狠狠拽起张大夫的衣襟。一脸暴怒。
张大夫已年过半白,如何经得起衣襟被猛力扯住,当下呼吸不顺,满脸涨红,“三公子,大人的情况不同。”
不等张大夫喘息解释,魏湛怒声打断,一声大斥“庸医!”,一拳随之举了起来,眼看就要狠狠砸下。却被人一把从旁止住。
魏康抓住魏湛施暴的右手,沉声斥道:“住手!这与张大夫无关。”
魏湛一把甩开魏康的手,调转矛头冷声笑道:“少摆一副兄长的样子!别以为大哥残废了,这节度使的位子就能落在你头上!”暴烈的眼中露出不屑,“一个半路被找回的,谁知到底从哪来!”
一言既出,魏康目光骤然一沉,面无表情盯着魏湛,一字一字吐出道:“你再说一遍。”他紧抿的薄唇朝下咧着,嘴唇翕动说话时。面颊上紧绷的肌肉微微跳动,似在强制抑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
夫妻一体,魏康有事,她也不好。孔颜忍不住紧张站起。
就在这场面剑拔弩张之际。陈氏也似被踩住了痛脚般,猛然拍案而起道:“够了!我还没死呢!”声音震怒,怒不可遏。
此言诛心,魏康和魏湛双双一怔,回头看向陈氏。
魏成到底是二人的长兄,亦是魏家的长子。他愤然指着西次间道:“父亲还在里面躺着,你们就开始争节度使之位了!”听到“节度使”三字,跟着妯娌站起来的付氏深深低头,只听丈夫继续训弟道:“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又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魏家给腾出位置!朝廷、吐蕃、西突厥都盼着呢!”他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大怒,双手颤抖地死抓住膝盖。
魏康看着无能为力坐在轮椅上的魏成,脑中蓦地浮现一大一小两个男童相互依偎的情形,他怒气为之一敛,退开一步瞥向张大夫问道:“不好是什么情况?”
张大夫正在一旁吁吁顺气,听到魏康问话,他定定心神道:“大人背部、腰部、腿部各中一刀,虽并非命脉之处,但终归身体大创,气血两亏。加以大人年事已高,今日又多有饮酒,虚弱之时被邪风深入。”他语气很沉重,毕竟是待了二十余年的老主家,他何尝愿意看到魏光雄到药石无医之地,不由深深一叹,“吉人自有天相,且听天由命吧。”到底说不出药石无医的话。
不过张大夫虽说的含蓄,孔颜心下却已了然。
邪风深入,乃中风之症。
自古以来,此症都是药石无医,并会犹如活死人般,腿不能行,口不能言。
而且气血两亏,想来身体羸弱,只怕活死人也当不长久。不然张大夫也不会把病况推到天相上去,这就是表示他没有治病的把握。
孔颜心下一默,只听陈氏问道:“何时会醒?现在可以去进去看他么?”她虽是在问,声音却听不出一毫喜怒,只陈述她要去看的事实。
张大夫躬身回道:“伤口已全处理妥当,可以进去看大人了。只是……”
又是吞吞吐吐,魏湛已是忍耐不住,抢话问张大夫道:“只是什么?快说!”
张大夫闻言突然一揖到底,然后目光却落在孔颜掩在朝服下的肚子道:“一个时辰后,若能醒过来,大人许是能看到二少夫人的小公子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