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颜在茅坪庵山上避居了十二年,无拘无束惯了,当年奴仆成群的京中习惯早变了不少,又魏康在二房的起居室与书房连着的,自然当为禁地。
这样久而久之 之二房下人极少能到上房屋中,即便当值人也在中堂外侍立,无经通传或冯嬷嬷并英子、宝珠三人领着,一律不得入内。
此时英子、宝珠尽在眼前,冯嬷嬷又携了素娘在大厨房打点腊八之事,能如入无人之境地直接撩帘而入,只有魏康一人。
不待锦帘后的来人看清,孔颜已知来者何人,当下将满腹心思一敛,往门口望了过去,“二爷回来了?”尾音落下地一刹,魏康略屈身而入——头上一顶貂毛冬帽,身上一袭同系貂裘,上面毛间白色斑驳,不均地覆了不少落雪。
彼时日值申正,冬日天时素短,这个时候天色已晦暗了下来。
外面的天暗一分,屋子里就黑一分,恐光线不好一个没注意上,近来正是好动的天佑有个磕碰,时辰一进申初,孔颜的屋子里就早早掌了灯,一室灯火通明,恍如亭午炎光。
孔颜一眼将魏康身上的落雪看得分明,想到魏康一会儿定要抱下天佑,担心魏康身上会有寒气穿过来,她一边随手抱起天佑往英子怀中递去,一边吩咐宝珠去打了热水和姜汤过来,这才接过魏康取下的貂帽,一股湿冷的凉意立时袭来,冻得人手心一颤,她几不可觉的皱了皱眉,在心中一叹,到底还是将貂帽搁在了门口墙边的红木衣架上,口中却忍不住终是介意道:“二爷这样任由风雪再大也不遮挡一二,长此以往难免寒意入体,如今您正当壮年敝处不大显,可以后却难说了,尤其二爷近两年连受大创。后面虽都养了过来,但到底有伤身体,妾身以为风雪大的时候,二爷在外还是打下伞为好。”
说话间。孔颜已勉强忽略那阵阵湿冷,踮脚为魏康解下覆满落雪的貂裘一起挂了过去,待见不过这眨眼的功夫,木架下面的地上已有些许雪化的水印,下意识向魏康的脚上看去。果然就见魏康向暖炕走去地这一路上,留下一串雪化的水印。
孔颜忍不住深吸口气,只在心下又一次告诉自己,屋子里烧了熏笼,这些水印要不了一会儿也就没了,这才重新拾步往屋子里面走去,却听魏康在炕上坐下道:“我知道了。”
闻言,孔颜脚下一滞,只觉似有幻听,怔怔向魏康看去。
魏康却已转了注意。看向了一旁被英子抱在怀中的天佑。
孔颜目光随之一转,脑中陡然掠过适才不经意碰到魏康手指时的冰冷触感,忙不迭抢先说道:“听说今日外面一直下着大雪,就是正午也不见停一会,雪怕是积了不少,二爷这样一路走过来,靴子估摸着让雪水给沁了,妾身先给您换双常鞋罢。”没得阻止父亲亲近儿子的道理,而且又是她主动要求魏康多与天佑亲近,若是这会儿止住岂不是自打嘴巴。再则其真实原由多少有嫌弃意味,魏康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她如何也该顾及一二,如是只得这样一说。又一想她确实恐魏康这双靴子在屋子里化出一滩水印,心下不觉多了几分甘愿。
于是,孔颜在说话的空当,倒也利落地翻出魏康留宿她这边穿的软底常鞋。
魏康本想抱过儿子天佑,却听孔颜插话了进来,又见句句皆是对他的关心。到底常言尚且有伸手不打笑脸人,何乎这岂是待人三分笑可比?如是注意随之一转,重又落到孔颜的身上,见她从西里间拿出一双半旧不新的青色软底锦鞋——这是孔颜去年年下依礼节给他并魏光雄和陈氏一起做的鞋子,也是他穿过最舒适的一双鞋,犹如它“软底”的名字一样,鞋底软绵紧实。
看着孔颜拿着软底鞋过来,又念及孔颜从自己回来至今,一言一行皆围绕着他在转。
细微见真,如果没有全部心思扑在他的身上,这些如何能信手拈来般逐一道出?
莫名地,心中骤然一动,他放任自己闭目假寐,将身体疲惫地靠在柔软的引枕上,然后向孔颜抬起一只脚。
自十月以来,她和魏康一月有一半同床共枕,这样一来早上少不得伺候起身,不过也仅是节度使朝服颇为讲究,她也就在早上伺候更衣一二,至于其它魏康并不需要她尽为妻之责。孔颜知道魏康的习惯,当下正要将软底鞋递给魏康自己换上,却不想魏康竟一改往常,堂而皇之地让她伺候。
孔颜一愣,脚下这就一停。
一旁的英子亦是一愣,然,奈何屋子里只有她和孔颜,她却双手抱着天佑,若要和孔颜换了手上之事,免不得有刻意为之 之意,也不知魏康可会因此多想?况且女子教诲中道,为夫君纳鞋换鞋当是女子为妻本分,上前分忧之心一时就踌躇起来。
孔颜却一愣之后,反不见犹豫地上前一步,而后就地蹲下。
感到脚上传来生涩的换鞋动作,魏康一震——竟真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临时起意的打探不想成真,魏康猛地睁眼,确实是孔颜,她正蹲在他的脚下,不忌讳靴上污迹,为他换上干绵的软底鞋。
魏康到底已贵为掌一地之权的节度使,又有孔颜接过了操持衣食住行等事,脚下的靴子自不同以往一双冬靴即可,而是上好的鹿皮质地,并未因为面上浸满积雪而湿了鞋袜,只是化雪多有冷意,触及是一手的冰冷。
手脚都是这样冰冷,孔颜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不然让魏康一回来就抱了天佑,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