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番他与弘皙二人对坐于养心殿东暖阁,正隔着炕桌覃思对弈。即便到了登基已然两个年头的今日,他依然无时无刻都在享受着弘皙在他跟前低眉垂目毕恭毕敬的神态,哪怕只是一个谨慎的眼神,都可以教他欢喜半晌。有的时候,他不禁怀疑,当年中秋夜上,那个为了宛月与他拳脚相向的人,与眼前的理亲王,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回味的当口,弘历亦丝毫不曾在棋局上有所松懈,但瞧他从容落下一子,棋盘格上,星罗密布、纵横交错的黑白的棋子即刻争锋相对,恰巧与这岁末的冰寒遥相呼应。
弘皙眉心微动,举棋不定间,侧边门帘一挑,却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高云从,他垂首却行至皇帝跟前打了个千,又给弘皙问了安,方才恭恭谨谨回报道:“皇上,庄亲王求见,此刻正在养心殿外候着。”
“十六叔?”皇帝的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弘皙,旋即面带狐疑:“十六叔这会子过来,可说了所为何事?”
“回皇上的话,庄亲王只说是为了三日后各宫娘娘主子行册封礼之事特来与皇上商议。”已然当了总管太监的高云从不仅说话的语气沉稳了不少,就连眼神流转间亦多添了几分精明。他的视线悄然掠过弘皙,复又匆匆低首垂目再不多言半句。
弘皙撂下指间的白棋,起身作揖,“皇上诸事缠身,臣不打扰了。”
说罢,他便欲欠身退下,奈何倒被弘历一把扯住衣袖,顺势翻起的袖口斑竹纹样在弘历指缝间流转着淡漠。他状似埋怨地睨着弘皙,口中却道:“册封后宫妃嫔,虽说是朕的家事,可历来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盘根错节、相辅相成的关系,正可谓家事亦是国事。你是朕的手足,又贵为亲王,无论于公于私,你皆无避讳的道理。来,快坐下,权当是留在这里替朕一块儿拿个主意吧!”
皇帝口中的“朕”字说得尤为响亮,直刺得弘皙心口泛疼,再看皇帝却只是满面殷切,弘皙旋即自嘲地笑了笑,想来也是他自己沉不住气,此时此刻,除却弘历,又有谁能自称一句“朕”?他既已隐忍了这么些年,到了今时今日,他又怎会忍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