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云伸着头向里面张望,忽然脸上现出了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光辉。路上的雪很深,班车走得很慢,田青云小跑着跟在班车后面。约莫跟了一里路,班车停了下来,田青云也停了下来,躲藏在班车后面,等班车上一个人下来后,班车走了。
田青云躲躲藏藏跟在那人的背后。那人刚叫开了自家的大门,只见一个灰影一闪,抢先进了院子。那人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只见灰影到了院子里没有分秒的停留,朝着平房上跑去。灰影银白的头发像一只冲天的雪雁,霎时冲到了平房房顶,站到了平房的房檐上。
雪过天晴,夕阳染得西天通红,把银白色的群山也染成了红色,漫山遍野的白雪反射着闪闪的银光,像一根根掉进深海里的银针。
一阵寒风吹过,房檐上女人的满头白发随风飘荡,惨白的脸被晚霞映得通红。
那人的家人都从屋里出来了,仰头看着站在房檐上的老太婆。
那人忽然惊呼一声:“表婶儿,你这是干啥?”
“李十八儿,你知道我想干啥!要是今儿个你不给我上广州叫你骗去搞传销哩损失,今儿个我就从这儿一头栽下去,死到你家里!”
“表婶儿,我实在是木有一分钱了!我也叫人家骗净了,要不是害怕家里叫我骗去哩那些人问我要账,我早就回来了!”
“你白给我说这号儿话儿,我不听!你先说说今儿个给是不给!”
“我我,实在是木有一分钱了!这一回回来哩路费还是借哩。”
“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死到你家里!”说着,作势要往下跳。
李十八急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哭道:“表婶儿,你千万白逼我,我真是一分钱也木有!”
“李十八儿,我上广州时候搁车站丢了三千块钱,到广州给你三千块钱,路上花了四五百块钱,总共是六千五百块钱。上车时候你给我二百,还有六千三百块钱,一分不能少!”
说话的当儿,李十八的媳妇叫崔妞,悄悄进了屋,给郭黎明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郭黎青,崔妞急道:“快到我家,你妈要死!”
郭黎青问道:“咋了?!”
崔妞说:“白问了,快点来,你就知道了!”
屋里的人都听见了郭黎青的话,一齐看着郭黎青。
郭黎青铁青了脸,说:“快点儿上李十八儿家里,咱妈搁那儿哩!”
郭黎明带头冲了出去,只听薛氏在后面大声说:“好好劝劝你妈,白惹急她!”
几分钟的工夫,几个人就到了李十八的家里。进了院子,天已经昏了下来,天上的红烧云变成了铅灰色,山风“呜呜”地顺着山沟快速流动着。
李十八在地上跪着,仰着头,语速极快地游说着田青云。
田青云却如同一尊塑像,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李十八的话。
郭世收朝着田青云说:“你下来,不就那儿几个钱吗,回家我叫娃儿们给你。”
田青云斜了郭世收一眼,说:“我不要!我一定要李十八骗走哩钱!”
郭黎明知道劝不动田青云,想趁着天黑,悄悄溜到平房上,拉住田青云。
郭黎明刚溜到平房的楼梯前,只听房上的田青云厉声喝道:“黎明,你麻利回去,只要再往上走一步,我就一头栽下去!”
郭黎明只好停下了脚步,抬头对田青云说:“妈,你下来,事儿慢慢儿商量。”
田青云说:“今儿个钱不还给我,我一定死!”
郭黎明只好反身,站到跪在地下的李十八眼前,说:“十八儿哥,今儿个哩事儿你说咋了结?”
李十八带着哭声说:“老表,我也木法儿,我身上哩钱也叫骗哩木有一分了!”
郭黎江窜到李十八跟前,抓住李十八的衣领,目露凶光,道:“麻利叫你女人出去找钱去!我妈只要有啥事儿,我杀你全家!”
李十八知道这个小的脾气暴躁,平时连田青云都让他三分,只好扭头对媳妇说:“你不管咋着出去先借六千三百块钱!你给借给咱钱哩人说,过了年,我再也不出去搞传销了,搁家里正儿八经干活挣钱,一定还给人家!”
屋里的灯光从正房屋门射到崔妞的脸上,崔妞黑瘦黑瘦,头发凌乱,身上穿的衣裳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袖头、领口都反射出油腻腻的亮光,见丈夫这样说,哭道:“你个龟孙,这几年把亲戚邻居们都诓过来了,谁都叫你弄去骗走几千块钱,弄哩我连个头都抬不起来!想着你就死外头算了,谁知道你还回来!现在有人来要账了,你叫我上哪儿借去?”
李十八急道:“快去上咱姐家、兄弟家借!就说我活不成了!”
崔妞看看凶神恶煞般的郭黎江,看看站在屋檐上的田青云,跺跺脚,往姐家跑去。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崔妞手里拿着钱回来了,扔给李十八,哭着跑到了屋里,趴到床上哭天喊地:“李十八儿,你还叫不叫人过了!”
李十八把地上的钱拾起来,查了查,敲是六千三,站起身递给郭黎江:“老表,你数数。”
郭黎江接过钱,仰起头对田青云说:“妈,下来吧,钱,李十八儿还你了。”
只见田青云直挺挺地向身后倒去,院里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却听见田青云在房子上凄厉地哭道:“李十八儿,你这个混蛋家伙,我这辈子叫你害死了!”
岔峰冷冷地矗立在无边的夜色中,星星闪着寒光,像是在向人间撒着银霜。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