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得知阿父未死,他一气之下,竟又叛了汉王。”
张敖极力平静地说着,却掩不住眸间的苦笑。
这,也算是当时广传天下的一出闹剧了罢。
最终,在两年前,奉汉王刘邦之令,韩信与张耳攻陈馀,战胜之后,将其斩于泜水。
昔年性命相托的刎颈之交,最终,情断义绝,不共戴天,也真叫人感慨世事浮云,人心易变。
“如今,阿父同陈家阿叔皆已故去,留予我的旧物,也就是这一卷曲谱了。”他静静握着手中的瑟谱,好了许久,方开口道。
二人皆是默然,室中静了许久。
“这屋子里有些憋闷,公主同我出去走走如何?”半晌后,他温声开了口,邀同坐的少女一道起了身。
出了书房,南侧不远处便是大片碧翠菁茂的竹林,幽篁深寂,离披倩郁,轶云蔽日,竹林间竟还引了一泓清溪流水,清可漱齿,曲可流觞。
张敖与刘乐两人相偕闲步在圆润的卵石砌就的竹林小径间,尽目一派浅翠娇青怡人颜色,仿佛瞬时涤清了心头的大半积郁,使人心神为之一清。
竹林间时有雀儿清脆鸣啭,声声入耳,在这清晨时分,格外令人心悦。
眼前一方开阔处,置了张青石几,几畔碧草芳茂,如茵席一般延展开来,满目舒然的绿意。
张敖与鲁元二人索性便在如茵碧草间席地坐了下来,静享清风,间聆鸟语。
直到许久之后,他抬眸看着眼前神色怡然的少女,温颜开口道:“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未碰过瑟了,公主可有兴致听上一曲?”
十六岁的少女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点头。
不久,便见宫中侍从们搬了一张瑟,置在了那张青石几上。
那是一架梓木瑟,乌漆素面,二十五弦,三尾长短不一的檀色岳山,无纹无饰,朴净无华却大气。
“公主喜欢什么曲子?”眉目秀逸的年轻王侯,一袭素色直裾袍,就这么姿态随意地席地坐在了石几旁,抬眸笑向她道。
刘乐实在少见他这般闲散又从容的模样,不禁愣了愣,她未理会他的话,却在他身旁不远处,拣了处地方倚着几竿高大的翠竹坐了下来。
毕竟只是二八年华,那些被拘了太久的天性似乎在此时略略露出了些来,韶华的少女一身藕荷色襦裙,背倚着碧翠修竹,神色安恬地微微阖上眼,感觉着竹林间的清风扫过鬓发眉梢,满面扑来的尽是草木清芳……真是好不惬意!
至于他先前的问题——她索性不理。十六来习惯了懂事与隐忍的刘乐,头一回想这般不束不拘地任性一次。
张敖淡淡一笑,也不再问,只抚上了丝弦,右手五指随意拨了三二下,调好了音,右手轻挑,左手吟弦,奏起了前音,而后开始和着和声轻轻唱着一支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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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襄国,赵王宫。
正是孟夏四月,满庭花木扶疏,而蜂乱蝶喧的芍药圃旁,立着个约有周岁大小的稚女,冰琢粉雕一般的玉雪可人,她身上淡霞色的楚锦衣裙却比那一圃的芍药花还要惹眼。
“来,阿嫣,过来这边。瞧这枝舜华花多漂亮……”已经三岁多的张侈,一身粉青色的曲裾袍,一张稚嫩圆腴的小脸儿上带了些诱哄,向那小小的稚女不停地扬着手中一枝雪瓣金蕊的硕大花朵儿。
那小小稚女立在花圃边,听到却只嘟着嘴,看着那兄长手里那支几乎碗口大小的雪白花儿,一双乌润的眸子晶晶发亮,伸出了肉乎乎的粉嫩小手儿,朝他道:“要!”
“不成,不成,你要自己走过来的。”张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转头问一旁的兄长道“这样儿真能学会走路么?阿嫣她上月才刚刚站得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