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仲景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侧头微微打量着我,眼中有些探究的神色,“当日我和浅薇的驼队经过迷月湖取水,在佛手峰悬崖的老树上发现了坠崖的云娘,云娘说夫君死于战祸,一时想不开坠崖求死。”
我轻轻闭了闭眼眸,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年头,不知经过多少的梦魇缠身的夜晚,我才可以一点点把它压制在幽深心海,不再每晚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
如今对于我和欢颜来说,人生不过才只这短短的五载春秋,过往的种种已恍如隔世,从踏进洛阳城的那一天我就对自己和腹中幸存的孩儿发下誓言,赫连云笙已经魂断佛手峰,从此和任何人再无瓜葛,包括爱的人,恨的人,牵念的人,此后的每一日都是云娘的涅槃重生。
正如佛说,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转还身来,面对着岳仲景,这个给了我重生,给了我庇护的男人,我的眸光在暮色下清冽如水,“少爷想对云娘说些什么?”
我乍现的冷冽让他微微一怔,他想了想,“腊月十五,记得吗?云娘,那是我在断崖老树救下你的日子,今年的这一天我和商队恰好又经过佛手峰,在那里遇上一个人,一个很……”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词汇描述他口中的那个人,“很让人过目难忘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白衣素服,同五年前一样,那日下了漫天的大雪,他孑身一人只牵着匹骏马,久久伫立在佛手峰下的迷月湖边,眼睛凝望着那冰冷的湖面,不知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商队的伙计们燃起了篝火,烹好了香茶取暖,我走近他的身边好心叫他,他却恍如未闻,只是仰头望云雾之中那高高的佛手峰,幽幽说了一句,赫连云笙,那日你纵身一跳如今整整五年了,我找不到你的尸身,也觅不到你的踪迹,天地茫茫,你究竟是生是死……”
我一下子怔在那里,“少爷……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深邃起来,“他的神色沉静如水,但是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色几乎让我有个冲动要对他说,五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个坠崖的女子。”
我面对着他站着,身形寥落,血液开始丝丝冰冷,入骨入髓,唯有两只手缓缓握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肌肤,却感觉不不到疼痛,“我虽然是那一天坠崖被少爷救起,却是和那人没有一点关系。”
“云娘放心,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云娘的丈夫是死于战祸不是?云娘能为夫君殉情,却在五年之中从未祭拜过自己的亡夫……”他微笑着摇摇头,“但是,我选择信任你。”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居高临下审视着我发白的脸色,“五年之中,我和浅薇从不问及你的过去,往事不必遗憾,若是美好,那是精彩,若是不堪,就是经历,唯有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回去吧,欢颜在等你。”说着,他向正院走去,我尚未从他带给我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犹自默立凝思,却见他忽然转还身来。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也许应该让云娘知晓,在龟兹镇的时候,我们又见到了那个人,他应该是在那里歇脚,龟兹的官兵们好似和他颇熟络,围着他寒暄,不想他竟是中朝龙武军将领,更重要的是他升了官职,听说转过年来就要到东都洛阳履新……”
语声杳静,他的人消失在暮色中,月光洒在我的面庞上,皎皎如雪。
我是如此珍惜当前的生活,每日伴着我的欢颜,安宁而又祥和,我只想做一颗偏离方向进入浩渺长空的流星,和过往永无交集,如果说宿命注定要我颠沛流离,那么洛阳也不过是我和欢颜的人生驿站。
只是,我带着懵懂无知的yòu_nǚ,天下虽大,又该到哪里去呢?
夜阑人静,我的小屋里油灯如豆,洗练的月色透进窗棂,照着欢颜红扑扑的苹果脸,她抱着仲景少爷特地为她带回来的物事,总不过是些牵线的玩偶,泥陶的娃娃,五彩的琉璃珠等胡人的小玩艺儿,呼吸幽甜,香梦沉酣。
如描似画的眉若翠羽,长长的睫毛掩映了剪水般澄澈的明眸,挺直俏皮的小鼻子,微微嘟着的花瓣般的唇朵,睡着的欢颜脸上所有的表情沉寂之后,竟是如此如此像那个人,清俊无匹的品貌,雪莲般清浅的气韵……
“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走……”
“就这样吧,但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身体在浓雾之中遥遥飘落,泪水飞散在冰冷的雾气之中,陡峭的山崖,嶙峋的巨石,盘亘在断崖上的藤蔓在眼前飞也般的掠过,如果就这样坠入冰冷的迷月湖,沉溺在那一池碧水之中,抛却人生的所有烦恼,缘何不是一件幸事?
急速坠落的不适,让腹中孩儿一阵胎动,那个濒死的瞬间蓦然惊觉,这个可怜的孩子何其的无辜,心思在瞬间电转,我开始拼命用手抓握身边的枯藤枝蔓,长着锋芒一般棘刺的藤蔓穿透了我的掌心,划破了我的指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藤蔓被我的冲力坠断了一根又一根,却也在缓冲着我坠落的速度。
当我终于握住一根横出峭壁的粗大松枝的时候,它竟然支撑住了我的身体,生死一线之间,已是魂魄飞散,好容易收敛心神举目向上望去,俱是苍茫迷离的雾霭,隐隐听得崖顶传来一声惨厉的长啸,响彻寰宇,在山谷之间和着凛冽的风久久回荡……
向下望去,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