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马背上后头望去,那白衣白马的身影被这匹神骏的大宛名驹渐渐拉开了距离,但依旧全力追击。
天空更加阴霾,乌云压顶,出了城就是秋草漫野的黄沙古道,稀稀落落往来的驼队看着我们一前一后两人两骑纵马狂奔,无不感觉讶异。
渐渐远离了长安古城,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且追风已经往来长安多次,按照马帮剪径的路线,它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的竟连行人和客商也几乎看不到了。
只有那远远追击的那匹白马仍旧全力追赶,如影随形,有那么一刻,他放缓了速度,拔出了身后背负的强弓,甚至搭上了长长的羽箭,像是猎日的后裔之神遥遥瞄准了我们的身影,凝注许久,终是没有射出那枝毁天灭地的长箭。
他的马虽没有我的马儿神骏,但是有非常好的耐力,原本已经被我们甩下很远了,却在追风疲倦稍稍放缓脚程时,又遥遥追了上来。
不知奔跑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阴暗了下来,繁华如锦的都城长安已经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只有幽暗夜色下苍凉古道的满目荒夷,几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震耳的雷声乍然响起,一如方才顾南风点燃的云雾弹,震得人心神俱碎。
自打娘亲走了以后,我再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这一路的狂奔,古道上遗落的不止是我伤口淋漓的鲜血,还有无休无止的泪水。
顾南风的样子就在我的面前转个不停,他调侃我时的一脸坏笑,他戏弄我时的放荡痞气,他为我挡住千军万马时的果敢决绝……
此刻我才突然意识到,真正害死了流沙坳的老少族人的,不是恩将仇报杀人灭口的青阳郡主李萼,不是率军屠族指挥若定的西域战神秦默,而是我。
是我的任性与轻率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是我自以为是的爱恋葬送了全族人的性命。
而今我又害了顾南风,那个一直视我如珍如宝的男子,那个本来在迷月渡恣意人生放荡不羁的马帮首领……
被展若寒伤及的肺腑,折断的手腕,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痛,都不及心中这分疼痛的万一,爹娘兄长这些鲜活的人已经在想象不到的瞬间绝然离开,留给我锥心刺骨的思恋,如今又平添了一个顾南风。
我怕了,这种永不再见的别离远远大于死亡带来的恐惧,一年前在流沙坳痛失族人的那种炼狱般的感觉又再度包容了我,冰冷了我浑身的血液。
顾南风,我真的不相信他还能活着离开长安城。
又是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轰隆隆的余音在穹窿中嗡嗡回响,先前细细的悲凉秋雨已然不复,取而代之的是稠密如织的大雨倾盆,万道雨注自阴霾的墨色长空倾泻而下,袤然荒野再无可遮蔽。
我紧紧伏在马背上,没有血气的温润,冷雨已经带走了我身体最后的一丝温度,对不起,顾南风,我坚持不到迷月渡了,我居然让你白白牺牲了性命。
我喃喃轻语,提到他的名字,胸口一痛又是一口鲜血溢出,人虚弱得如一张薄纸,随着马儿的腾跃颠簸在空气中,仿佛没有了一丝重量。
雨幕中忽然传来了凌厉的破空的声音,几乎在昏厥边缘的我浑身猛地一震,又是这种声音,流沙坳刺穿我肩膀的一箭,秦默的千斤强弓射出夺命羽箭的声音!
可是我竟再没有力气拉着追风躲开,只听见骏马一声悲嘶,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踉踉跄跄拼命向前抢出了几步,终于收势不住颓然倾倒在泥水之中。
我被那巨大的冲力直接甩了出去,断线纸鸢一般飞落在泥泞的草丛之中,追风仍在悲鸣挣扎,我用尽全力支起身体向它爬过去。
却见后方的小路上,浑身湿透的秦默手执弓弩,素衣白马,穿透雨幕一步步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