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翠英是一个对生活适应能力极强的女人,也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女人。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之初,年翠英就毅然决然地来到凤栖城,在众多亲朋的帮助下使得老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为了养活郭全发留下的五个儿女,又跟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初恋的对象,也是老父亲的徒弟兼炉头崔秀章结为夫妻,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儿子,转瞬间那儿子已经长到五岁。
大儿子郭文涛经历了跟蜇驴蜂的二女儿文慧那次失败的婚姻,几经碾转到了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当了一名八路军办事员,主要负责组织运往延安的物资,包括枪支弹药、医疗器械和日用工业品,几年来很少回家,可能对妈妈改嫁有点意见和看法,基本上跟妈妈年翠英不怎么来往。年翠英顾不了许多,只要大儿子有着落就好,郭文涛还有四个弟妹需要妈妈年翠英养活。年翠英把孩子们全部送到学校,自己跟丈夫崔秀章起早贪黑,苦吃累做,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个孩子渐渐长大。春节前年翠英的远房舅舅屈志琪(国民党副师长)回家探亲,年翠英又亲自把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送去参军。
当年老百姓没有那么远大的政治目标,年翠英把两个儿子交给屈志琪是为了让儿子有事干、有出息。年翠英的两个弟弟和大儿子都参加了八路军,年翠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却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年翠英并不知道以后国民党会被解放军打败,事实上老二老三被舅舅屈志琪带走后并没有当兵,而是被屈志琪副师长介绍到河南灵宝苹果园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国民党内部并不缺少忧国忧民远见卓识之士,关键的问题是这些人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比如屈副师长,他从一九四二年就有把家乡贫瘠的土地全部变成花果山的想法,计划着有朝一日解甲归田,在凤栖培植苹果园,用苹果代替日益泛滥的大烟。六十年以后屈副师长的理想终于变成现实。现今凤栖苹果远销全世界。可是解放时屈副师长却被对蒋委员长的愚忠蛊惑,吞金自杀。
扯远了,言归正传。始料未及的自然灾害谁都无法幸免,大牲畜退役以后早已经被饥民们宰杀剥皮分食,很少有人把退役的牲畜拉到叫驴子酒馆变卖,麦面成了稀罕物资,一只烧饼卖到了两毛钱(正常年间一斗谷子才粜八毛钱),常有理的包子店关门已久,碎小子的蒸馍变成了谷面饼子,就那一个谷面饼子也卖一毛钱,每天早晨贵祥叔胡辣汤的叫卖声绵长而悠远,一碗胡辣汤卖到一毛五分钱。关键的问题是量少质差,往日卖胡辣汤的大老碗变成了“三逑碗”(没舀哩满逑咧、没端哩洒逑咧、没吃哩完逑咧)。一只谷面饼子只吃俩口,第三口就咬断手指头……
也许说的有点玄乎,凤栖城里还算安宁,除过每天早晨抬出去几个死人,基本上家家的烟囱还在冒烟,所有的生意都不景气,但是商铺还照常开门。
每天晚上叫驴子酒馆早早关门,灾荒年间基本上没有多少客人来酒馆吃饭,加之也没有什么吃食可卖。过往的脚夫不少,大多数脚夫把粮食在骡马大店出售,剩余一点粮食背到烟花巷逍遥,逃荒的女人只要能给点吃食,谁还在乎哪一张脸面!有些当兵的怀里揣着蒸馍,站在偏僻的墙角,遇到要饭吃女子,只要把蒸馍从怀里掏出来,女人一看见立刻两眼发光,靠着墙角褪下裤子,下边日着上边吃着,活还没有干完,蒸馍已经吃光。
那天晚上跟往常一样,年翠英早早关门。反正年家的老宅院挖出来两褡裢银元,有钱比什么都好,这两褡裢银元的归属也是一笔糊涂账,肯定有丈夫郭全发的爷爷郭子仪一些,但不是全部,叫炉子也开了十几年酒馆,不可能没有积攒。姐弟俩商量,叫驴子酒馆没有办法存放那么多银元,把银元暂时存放在年贵元的岳父卢师傅家里,卢师傅那个人比较实在。年翠英姐弟打算灾荒年过去以后在年家庄的老宅基地上修一幢四合院,即使以后年贵明回来弟兄俩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当然,年翠英也不可能不为自己打算,年翠英打算把那些银元跟两个弟弟平分,叫驴子酒馆说到底还是俩个弟弟的资产,凤栖风俗,只要有儿子,女子不能继承娘家的财产。俩个弟弟成家立业以后,年翠英就打算把叫驴子酒馆交于弟弟经营。年翠英必须在凤栖城里为自己购置铺面。
灯亮着,儿子崔健已经睡着,崔秀章一锅接一锅地抽烟。年翠英遇事跟崔秀章商量,崔秀章总是一句话:“你看的办。”年翠英知道崔秀章有难言之隐,假如有一天郭全发回来,崔秀章算个什么角色?加之从年家的老宅院挖出来的那些银元跟崔秀章没有任何关系,崔秀章没有必要替别人的财产操心。
突然间有人敲门,那种敲门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这种年头人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崔秀章对年翠英说:“我去开门,你不用起来。”
崔秀章穿上裤子,取下顶门杠,进来几个军人,竟然扛着几袋子洋面。一个军官对崔秀章说:“这几袋洋面卖给你。”
这当然求之不得!崔秀章问:“一袋洋面多少钱?”
军官却说:“假如有人问你,这洋面是从哪里来的?你就说,李明秋卖给你的。”
崔秀章不傻,立刻猜到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猫腻。不过送上门的生意不能不要,崔秀章说道:“一斤洋面按照三毛钱给你付款,再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