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谁也没有留意,一场大的自然灾害正在向人们走近。
进入古历八月以来,凤栖乃至整个陕西每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已经两个月天没有下雨。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秋收,对割大烟最有利,十月的气温比往年高出许多,罂粟花儿开完头茬开二茬,往年十月已经进入割烟的尾期,可是这一年罂粟花儿总也开不败,田里的大烟总也割不完。人们已经习惯了使用纸币,感觉到纸币比袁大头方便。集市上的小麦虽然很贵,但是仍然在人们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普通老百姓拿上纸币到商店里买货,商店里把纸币跟银元相同对待。疙瘩和姜秉公收购大烟再也不用骡子驮着银元,而是把纸币往身上一揣,既轻松又方便。
唯一不同的是路上的积尘越来越厚,一辆汽车开过,扬起一条长长的黄龙,人在乡道上行走,身上沾满厚厚的黄土。
天不下雨对烟农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可是也有人为天不下雨发愁。凤栖县总有那么些人认准一条死理,认为庄稼汉以种庄稼为本,罂粟的价值再高就是不种,坚持每年种麦种秋,往年白露过后小麦开始下种,可是这年墒干,小麦难以下种,即使种下也卡到地里出不来,出来的麦子不是断苗就是旺长,十月天小麦开始拔节。
为了防止小麦旺长,屈鸿儒吆两头骡子,套上石碾子在麦田里碾青,骡子昂首挺胸走着,石碾子带起一层尘土,屈鸿儒的身上、头发上、胡子上眉毛上全部沾满了黄尘,只有两只眼珠子还在动弹。晚上回到家里老婆提一桶热水顺头浇下,流到地上的黄泥糊糊让人看着发闷。夜间一个人睡不着,泡一壶茶,一边喝一边想,这是不是一场大的灾荒的前兆?
第二天屈鸿儒起了个大早,他决定去桥庄探访屈福禄,据屈鸿儒所知凤栖县城周围不种大烟的可能就他们两家,用这就叫做犟怂(执拗)。当然也有的农家种一部分庄稼种一部分大烟看涨,种庄稼的人越来越少,一点大烟都不种的极少。
出了北城门往西走十里,就到了桥庄。远远看去麦田里腾起一条黄龙,屈鸿儒就迎着那黄龙走去,果然是屈福禄在耱地,耱地跟碾地的效果一样,不过耱地人付出的劳动强度更大。看那屈福禄站立在藤条编织成的耱上,犹如腾云驾雾,整个人被黄尘包裹,犹如披上一层厚厚的盔甲。
屈福禄看见了地头上站着的屈鸿儒,把骡子吆到地头停下,人从耱上下来,已经看不清形样。屈鸿儒帮福禄卸了牲畜,赶着骡子回家。看桥庄村虽然也有种植大烟,但是比起其它地方来,相对而言少了许多。屈克胜老先生虽然已经仙逝数载,但是老先生给人们留下的风骨犹在,最起码在老先生的故土桥庄,许多人还是谨遵老先生遗训,不去种植大烟。
屈福禄的大儿子屈礼仓从老爹爹的手里接过骡子缰绳,用鬃刷子刷去骡子身上的黄土,然后把骡子牵到槽头,给骡子倒上草料,看起来农家活儿做得娴熟。
屈鸿儒常来福禄家走动,相互间非常熟悉。鸿儒走进厨屋,看见一个老妪正坐在炕上,戴一副老花镜缝补衣裳。鸿儒坐在老人身旁,问候老人:“老妈妈你还精神。”
老人正是屈克胜老先生的遗孀,屈福禄的妈妈。老人抬起头,也认出了鸿儒,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鸿儒,年槿(方言,相当于灾荒)来了。几个月不下雨,这天热得日鬼。而今的人一满瞎整,不种粮食种大烟,明年再看,一斗金子换不下一斗谷!”
鸿儒点头:“咱管不了人家,咱只能管得了自己。今年墒干,麦子种不到地里是个问题。”
屈福禄洗完脸进来,一家人开始吃饭。儿子屈礼仓热了一壶酒,给爹爹和鸿儒叔叔一人倒了一杯,俩老哥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两个人都是老庄稼把式,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犁耧耙耱样样精通,日子过得虽然不如李明秋那样暴富,却也殷实。两个人都不喜欢结交官家,最大的特点就是犟,认为种植大烟是歪门邪道,贻害无穷,不眼红别人怎样发财,自己首先坚决不去种植大烟!
当然,两个人到一起无话不说,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庄稼行里的话题,往年的现在天已经开始下雪,雪兆丰年,一场冬雪犹如一层厚厚的棉被,麦苗藏在雪底下稳稳当当过冬,二月惊蛰一过,田里的麦苗疯长。可是今年这天热得有点不同寻常,已经过了小雪地上还看不见结霜,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无法说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明年肯定是个年槿(灾荒)!
可悲的是凤栖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气候异常这个先兆,仍然沉浸在大烟丰收的喜悦之中,只要市面上能籴到粮食,就不愁无米下锅!这是一种扭曲一种可怕的麻醉,凤栖城仍然笼罩在一种虚假的繁荣之中。
早知三天事,富贵万万年。人最大的可悲就是无法预见未来。两个老庄稼把式为气候的异常深深地担忧。但是他们不可能忧国忧民。虽然他们都饱读诗书,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但是他们人微言轻,即使站在凤栖街的十字路口喊破喉咙:“天灾在即!”有多少人会听?又能招来多少骂声?!
算了,还是首先管好自己的事。两户殷实的人家都有存粮,即使三年不收也饿不死人,可是民国初年那一年的灾荒记忆犹新,仅仅一季庄稼未收,饥民们涌进豪绅宅院内闹事,有些人家被洗劫一空。灾荒年间,谁也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