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郡城西一处僻静的院落里,翠竹幽绿。雨后初晴,风还带着潮意,湿凉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容清澜捧着放置炖盅的托盘,绕过回廊曲折,来到一处院门前。月形拱门是那种淡淡的浅灰,上刻“若水”二字,雕工不算精细,却十分古朴雅致,看得出这是座有年头的院子。
“王爷说了,不见。”徐泰有些为难地伸手拦下她。
容清澜秀丽的黛眉微微拧起,贝齿咬唇:“王爷还在生气?”
徐泰转身对着院中池塘:“抢功一事,你不经王爷同意,私下行动也就罢了。最多气几天便没事了。可你居然还派人毒杀!”他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赞成,却生生忍住了呵斥。
再如何,他也不可能教训容清澜。礼部尚书容家,容老夫人是太后的亲妹妹,就算她再不对,她的身份摆在那,不是他徐泰能够苛责的。
容清澜低垂螓首,目露忧色:“是我沉不住气,一切后果由我担当。可王爷这般不见人,便是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澜儿了?”说到后面,她提高声调,带着内力传入若水院。
话音刚落,一阵剑声嗡嗡响起,带起破空之声,势如破竹。
容清澜抓着托盘的手微紧,向院中张望。只可惜见不到半个人影,也没有第二种声音,只有剑声。剑如天音,时而徐如落花流水,时而疾如江流奔腾,却于突兀处戛然而止。
徐泰本在聆听之中,突如其来的静谧,使他愕然同容清澜对望一眼。容清澜和他反应相似,有些不解地再度探头张望,就听得他清雅的声音飘来。
“你可知错在何处?”声音并不温然,也不严苛,却于沉稳中带了一丝肃然。
“手段低劣,沉不住气。”容清澜咬着牙带了几分委屈。却也听得出骨子里的倔强。
又是一片沉默。
许久,院内男声再度响起:“都不是。你只错了一样:不会审时度势。”
这下不仅是容清澜,就连徐泰也意想不到:审时度势?
他一直以为,王爷怪容清澜,是因为她沉不住气,一错再错。可如今——审时度势?
“赈灾一事,我们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大势已去,你再做什么都是无用。联合墨玄,是一条妙计。只是。欠了东风。”他的声音夹杂着剑招而出。两相配合间,可谓奇异妙哉。
徐泰和容清澜皆陷入沉思,若有所悟。
“阿丑一事,你更是错得无以复加。她既亮出墨家通商铁券。表明身份,你就不能再动她。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你都不能再动。这和剑术是一个道理,什么时候出招,什么时候躲闪,出招用哪一招……你还欠修炼!”剑声和语声同时收尾,却气势不减。片刻的安静后,便是一声清脆的青竹爆裂声。
容清澜深吸一口气:“属下明白了。审时度势,属下还需修炼。”她说得很认真。并非敷衍。
“那就把池塘前的回廊扫三遍。”一语肃然,再无声音。
徐泰明白他的用意。自一开始,他便是这般,总能语出惊人,然而叫人去完成一些奇怪的任务。比如,扫地。之前还有练字、沏茶诸如此类。初听时觉得荒唐,做完才会明白那些不起眼的小事蕴含的道理。
容清澜放下手中托盘,找到扫帚,开始扫地。
虽是尚书府千金,但娇生惯养这个词从不是她的属性。还记得幼时同奶奶一起进宫,初见他的时候,她只觉得他是那样好看。在雪地里迎着阳光,浅到不能再浅的蓝,晕出天空一般清雅的气韵。她跟着他,一直跟着,直到贵妃娘娘的宫殿门口。
他转过身,温然浅笑,只说了一句话:“跟着我的人,必须很优秀。”
从此,她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
微风吹起,雨打落花的痕迹留在长廊上。她低头细看,片片杏花陷于泥淖。抬眼望去,此时桃花正盛,泛起一片迷蒙的云霞。
杏花开尽桃花飞。
时移世易,审时度势。
洪济大街上,佟宁信有些后怕地拍拍心口:“阿丑,刚才真是吓死俺了!”
“好了没事了,想点别的。”阿丑安慰道。
“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你还得了这么多盐——呸呸,什么死不死,俺这张嘴真晦气!”佟宁信拍打着自己的腮帮。
“行了,来帮我看看这个怎样。”阿丑一挥手,另一手拿起一支簪子。
佟宁信跟上她的脚步,看了半天直挠头:“俺又不会看这些,就是,瞧着好。其他的,俺也不清楚。”
“哎,拉着你逛街,除了当苦力,一点好处也没,”阿丑小声抱怨,接着又解释,“这只簪子,我看挺合适赵三嫂的,下个月她生辰。”
“所以,你要把这个当生辰礼物送给赵三嫂?哎,你们女人家的东西,俺啥都不懂。”佟宁信摆摆手。
阿丑耸肩:“我自己看就好啦。”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将她手中的簪子抢过。
“大娘,这簪子多少钱?”周灵巧握着簪子,三角眼笑得灵动。
阿丑瞥一眼半路杀出的周灵巧,面纱下清澈的双眸染上不悦:这般没礼貌没教养……
卖簪子的大娘伸出两指:“二十文钱。”
周灵巧听到这价钱,似乎怔了一下。
阿丑敏感地捕捉到她这个表情,一副不曾看到她的模样,继续挑东西。
“你怎么不和俺抢?”周灵巧见阿丑若无其事,甚觉无趣。便放下簪子,双手叉腰,斜眼看着她。